关灯
护眼
    凌曦下了楼梯,挪着步子进了书房,书房很宽,三面墙上都是连着顶的大书柜,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书籍,大部分是凌曦一看就头痛的学术书籍,陌生的符号和专有名词,还有复杂怪异的公式像爬在书叶上的长了八爪的虫子。

    宽大的书桌上摆放着冰冷的仪器、瓶瓶罐罐,凌曦是从来不碰的,对她来说,这些都是些没有生命的怪物,形状特异,无从弄懂,比之优雅的舞蹈、天籁的乐声,是完全不通的两个世界。

    父亲江镇宇是鹭岛大学化学工程学院最年轻有为的教授和博士生导师,2000年,他的科研项目探索温和条件下选控活化及附加值化学品高效催化体系在国际引起轰动,为化学条件下的选控活化和高效催化试验打开一扇窗,从此,江镇宇一跃成为国际知名的化学科学家,领取国家特殊津贴。

    凌曦不懂这些,她从不懂父亲的那些成就,不知道什么是选控和催化,爸爸就是爸爸,爸爸就是那张温和的脸和任何情况下都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她来说,化学和艺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是把物质拆分开成极小极细、又重组的冷冰的符号世界,一个是用最本真的感动去还原世界的极致美丽。

    凌曦越过那些量杯、烧瓶们,走到书柜的最左侧按了一下,一个书柜翻开,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

    鹭岛和琴屿原先沦为帝国的开放口岸,百多年来打过去抢回来的,时有战争,是以琴屿人家几乎人人都设有自己的防空洞,江家的祖先是琴屿的大族,清末一祖先出了洋,在大洋彼岸赚了钱,回到琴屿建了这一栋美伦美奂的别墅,江镇宇的叔公是留法的建筑师,这座洋楼书房的设计就是叔公的手笔。

    凌曦呆立片刻推开门,是一个连着楼梯的地下室,战时可做防空用,四面墙上挂着檬黄的壁灯,灯光朦朦地罩着凌曦,凌曦的心安静下来,优雅高贵的妈妈正挂在墙上看着她笑。

    她是喜欢妈妈的,喜欢看到妈妈的笑,但她现在不希望见到妈妈,现在她的身上背负着山一样沉重的罪过,她不希望高贵优雅的妈妈知道她今晚所做的一切,那突如其来的吻和男人浓烈的气味,散了吧,散了吧,最好散得无影无踪,不要跟随到这里打扰到妈妈了。

    距离上一次跟妈妈认错有三四年了吧,那年上初中三年级毕业,为了什么原因,是高中部的那个他无声无息去了英国,没有跟她招呼一声,她的心从来没有过的狂燥,她跟着同学混到酒吧里,偷偷喝了一杯酒。

    爸爸江镇宇原先平静的脸变得冰冷而颓丧,整张脸搭拉下来,他平日里是多么温和优雅,但知道凌曦犯了错,他的优雅变得凄厉,凄风冷雨般刮了她的心,爸爸久久跪在妈妈面前喃喃说了很多话,说自己没有教育好凌曦,说自己没有当好一位父亲,凌曦也跪在妈妈面前一再发誓痛哭,爸爸才起了身。

    妈妈一如既往看着她笑,妈妈住在相框里,她知道凌曦到底犯了什么错。凌曦不怕跟妈妈说话,跟妈妈说什么,她都是嘴角噙着笑意。

    这几年,凌曦发现自己跟妈妈越来越像了,长长的眉,大眼睛的眼角像向上挑开,眼睛显得特别地调皮和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