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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坤宁宫,皇帝与刘昭妃高坐在殿上,殿下则站着三个女子,她们分别是张氏、田氏跟段氏。皇帝按照惯例邀请刘昭妃帮助皇帝从三人中挑选一人为后,立为正室。刘昭妃则再三推脱,言道:“天下虽大,皆在皇爷一念之间。老身年老昏花,恐不能胜任,皇爷何不自取之?”

    皇帝面色犯难,答道:“自古婚姻大事皆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亲取之,只怕不合祖制。”

    刘昭妃奏曰:“皇爷有志推行新政,革除积弊,对于祖制自然可以则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皇帝曰:“善。”

    皇帝跟刘昭妃搁这儿一唱一和自然是事先排练好的,虽然坤宁宫内不允许外臣前来观礼,但是身为皇帝,他的屁股后头可一只跟着一到两名史官,负责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虽然理论上将史官们记录的皇帝言行都是国家机密,不允许对外泄露分毫,但是在“礼崩乐坏”的明末,许多行之有效的制度都形同虚设,史官们自然也就不再那么三缄其口了。

    通过史官之口,今日坤宁宫内的一幕定然会传遍天下,事实上,即便史官们不到处声扬,皇帝也会让温体仁将今日的言行通到京报纸上去,让天下都明白皇帝改革的心意。

    皇帝随手一指,对着张氏说道:“立她为后,余者册立皇妃。”

    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立张嫣为皇后。之所以没有立田秀英为后,实在是因为田秀英的老爹已经做到了漕运总兵官兼辽东水师提督,节制被中国海一切水师兵马,这已经是一个势力十分雄厚的外戚了,假如再让田秀英成了皇后,那么田弘遇的势力就太大了。明朝向来抑制外戚的势力,这时吸取了汉朝衰败的经验,所以绝大多数的明朝妃嫔都是选自民间的小民小户,以防止外戚势力尾大不掉。

    坤宁宫的消息很快以圣旨的形式下达奉天门外。群臣尚未开席,在圣旨宣读完毕后,喜宴才正式开始。而国丈张国纪则因为这道圣旨被朝野群臣高高捧起,好一阵吹嘘。酒过三巡之后,张国纪大概是喝嗨了,脑瓜子嗡嗡的,竟是掩面哭泣。

    见状,同席的几个官员忙道:“国丈爷何以至此啊?今天非但是皇上大喜之日,更是您老荣登国丈的日子,可谓是黄喜临门,莫要落泪才好啊。”

    张国纪呜咽道:“俺也是一时情难自抑啊。”

    同席的钱谦益笑道:“是啊,是啊,自家闺女养了十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现在见闺女嫁人了,难免喜极而泣。”

    听钱谦益这么一说,大家伙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毕竟,姑娘不比小子,嫁了人就跟了人家的姓了。正所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又怎能不掩面而泣,悲从心来?

    不料,张国纪直摇头道:“非也非也,俺这泪并非是为了俺闺女而流,而是为了王安恩公啊。”

    王安?恩公?

    大家伙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钱谦益听得却是面色微变。

    张国纪继续呜咽道:“宪台(张国纪字)能有今日之富贵,全赖王安恩公操持,奈何功成名就之时,王安恩公已经溘然仙逝了。”张国纪不断地稀嘘短叹,而钱谦益的面色也越发难堪,他不断地劝阻张国纪噤声,示意张国纪你醉了。

    但张国纪似乎被压抑了很久,对于钱谦益的劝阻浑不在意,他嚷道:“诸位可知宪台的恩公王安是谁吗?”

    “莫不是先帝朝的大太监王安?被骆养性杀害的那位?”有人猜测道。

    张国纪大喝道:“正是这个王安恩公!若非有王恩公,哪有宪台今日之富贵?可惜王恩公出师未捷身先死,到了今日宪台有能力报答他的时候,却已经子欲养而亲不待了。故而宪台悲从心来,难以自抑啊。”

    张国纪看来真的醉了,讲起话来颠三倒四。钱谦益面色已经变得狰狞起来,他连忙抓住张国纪的手,朝同席的诸人道:“国丈爷吃醉了酒,我这边带着国丈爷下去休息,诸位继续,诸位继续。”话音落下,钱谦益不顾张国纪的反抗,推推攘攘的就将张国纪带离了酒席。

    附近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张国纪的富贵跟全仰仗大太监王安?

    群臣不明所以,张国纪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不应该是生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好闺女的缘故吗?怎么跟王安牵涉上了?

    奉天门外的群臣除了巴结张国纪这个国丈爷外,还有不少人眼巴巴的跑到福王面前,一个劲儿的敬酒,表达景仰之情,敬佩之意。福王来者不拒,一一把酒言欢,好似多年不见的好友,一朝重逢,非喝个不醉不归不罢休。

    而能够与福王同席吃酒的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就连内阁诸臣也没有资格列席福王这一桌酒席。因为能够同福王肩并肩坐在一块的,只有藩王跟宗亲。所以福王的一桌子,坐着的都是群大胖子,他们分别是福王、福王世子、瑞王、瑞王世子、惠王、惠王世子以及桂王及桂王世子。四位皇祖时分封的藩王中以福王的年龄最长,自然也就以福王为尊,特别是今上表露出对福王的无比宠信与器重,更令三王及三王世子对福王马首是瞻。

    福王自然也瞧出了三个弟弟的心意,便开口说道:“皇上志存高远,有中兴大明的伟略,一心锐意进取,革除弊政,故而多置祖法于不顾。寡人能够被任用,足见皇上有意重用宗亲,今日是寡人见用,审理袁应泰案,他日尔等必然也能进入皇上的法眼,被委以重任。”

    福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让三个弟弟恳求自己,让他代替三个弟弟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然后谋求个一官半职的。要知道明朝的宗亲是没有丝毫权力的,虽然他们地位尊贵,钱粮禄米无比丰厚,可就是手里没有一丁点儿权力。不过各地的藩王在自己的封地内权力还是很大的,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封王?就更别提藩王的封地往往只是一个城池,小的只能容下半个王宫而已。

    王爵虽然尊贵,可越来越像一个花瓶,中看不中用,哪有权力实在?握在手中,任谁不敬畏三分?

    福王像让三个弟弟为自己马首是瞻,想要培养自己的党羽跟东林党人们争,就不得不替弟弟们的政治前途着想,这本是好意。但是让福

    王大跌眼镜的是三个弟弟却都是窝囊废,他们竟然纷纷表示丝毫不羡慕福王如今的权势,只求福王能够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两句,让皇上给自己哥几个寻找一处富裕的封地,早早的出京,到自己的封地上去逍遥快活。

    闻言,福王的脸都绿了,他破口大骂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都是太祖成祖的子孙,每年都享受着朝廷分发的万石粮米,却不思为君分忧?如今天下正值多事之秋,皇上年幼,若是我等宗亲都袖手旁观,皇上还能指望谁匡扶社稷?中兴大明?”福王出奇的愤怒,一身肥膘都因为暴怒而激烈的颤抖着,吓得三王及三王世子连忙道歉,纷纷表示愿意为皇上分忧,为大明江山添砖添瓦,但同时这些渣滓又表示他们才能有限,恐怕只能替皇上看守一城一地,所以还是让皇上早点儿见他们送出京城,分封到地方去吧。

    福王失望的摇了摇头,心说怪不得皇上放着你们哥仨不用,非要顶着天大的压力,将寡人从洛阳请来,原来是皇上早瞧出你们三人的怂包饭桶的本质!

    这时,新任礼部尚书顾秉谦上前,给福王敬酒。原礼部尚书孙如游,那就是那个曾经跟泰昌皇帝一起坑了郑贵妃的老狐狸此刻已经致仕回家。而顾秉谦曾经在处理京中仕子大闹徐光启府邸一事中大放异彩,积累了足够的政治声望。但是令人感到奇怪的这个礼部尚书原本是给孙慎行老大人留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顾秉谦给截胡了。

    顾秉谦同福王敬了一杯酒后,瞧福王面色不大好看,便开口道:“大王可是为袁应泰案烦忧?”福王本来是对自家的三个兄弟置气,但此刻听顾秉谦这么一说,便顺着他的意思“嗯”了一声。闻言,顾秉谦忙道:“大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福王惊异的瞥了他一眼,然后沉思片刻后,便从酒席上站起身来,并开口道:“寡人积水,便要出恭,去去且回。”话音落下,福王便在钱余的搀扶下离开酒席,顾秉谦在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心侍奉。

    “顾大人有何指教不成?”

    福王边走便问道。

    顾秉谦忙道:“大王折煞微臣了。指教不敢当,但对于袁应泰案,微臣的确有些拙见。”

    福王沉吟片刻后,摆出一副喜悦的表情,说道:“好好,寡人正盼着诸如顾大人这样老成谋国的臣子前来进谏嘞。寡人久居洛阳,虽对袁应泰一案略有耳闻,但知之不详。皇上又将这天大的担子交到寡人手里,不敢不慎重啊。顾大人大可大胆的说,寡人无不从谏如流。”

    顾秉谦喜道:“大王贤明,微臣这边斗胆谈上几句。”顿了顿,顾秉谦斟酌着词句说道:“袁应泰本是辽东巡抚,辅佐辽东经略熊廷弼镇守辽东一年有余,并没有出过太大的纰漏,故而朝野上下皆曰其贤。而熊廷弼则是个脾气火爆的家伙,由是楚党出身,跟朝中秉政的东林诸公向来是水火不兼容。因而东林诸公常常弹劾熊廷弼,而熊廷弼也确实在一年的时间内,没能收复尺寸失地,皇上顶不住东林诸公的压力,便将熊廷弼从前线撤换下来,又在东林诸公的举荐下,赶鸭子上架,让不懂兵略的袁应泰主镇辽东,于是便有了辽沈的一败涂地。”

    福王听得频频点头,但一语不发,顾秉谦瞧不出深浅,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辽左沦陷以后,骆思恭将袁应泰押解京师,交给了三法司会审。三法司迅速得出结论,将辽左丢失的责任统统归咎到袁应泰徒有虚名,用兵无方,指挥失策,误国误民上。可是将这个结论上报皇上后,皇上只回复了七个字:知道了,发回重审。”

    福王叹了口气道:“是啊,就是这耐人寻味的七个字最令寡人不解。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个主意呢?是杀袁应泰一个平息此事,还是借着袁应泰这件事,株连下去?”

    顾秉谦笑了笑,他试探性地问了句:“不知道大王以为如何?”

    福王正襟危坐的答道:“如今东虏来势汹汹,正思凝聚民心士气,怎可做扩大化处理?闹得人心惶惶,岂不要遭?边患日重,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寡人无意株连朝中文武。”

    顾秉谦呵呵笑道:“大王是信不过微臣?以为微臣是东林党派过来的耳目?”

    福王默然。

    顾秉谦笑道:“微臣虽身在东林党,可微臣的心却是在皇上,在大王这儿。微臣确是东林党人,但微臣更是皇上,更是大王的臣子!”

    福王瞥了顾秉谦一眼,面露不屑之色,那副神情似乎在讲:空口无凭,不能仅凭你唇红齿白,寡人就偏信吧?

    顾秉谦并不在意,他答道:“且听臣慢慢道来。”

    “大王,乱世必用重典。那帮举荐过袁应泰的文武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否则熊廷弼能被从前线拽下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大王,您新晋入朝,假如不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案,如何树立威信?如何令奸佞小人畏惧您,又如何令贤达君子尊崇您?更何况朝野文武多对大王怀有成见,何不清洗一批不顺从者,换上一批俯首贴耳者?”

    闻言,福王大为意动,遇是他反问了两个问题。

    “顾大人就不曾举荐过袁应泰吗?”福王问道。

    顾秉谦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以往被群*奸所惑,确有罪过,所以才急迫的想要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