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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辽阳沦陷的消息以四百里加急的方式传回京师,一时间整个顺天府人心惶惶,坊间传闻皇帝一怒之下,砍杀了几十个办事不力的文臣武将,就连在宫中侍奉的宫女太监也被无辜牵连,死伤了百余人。

    事实上天启皇帝虽然性格乖僻,却不是嗜杀成性的人。他的确很愤怒,也的确打罚了很多人,不过这其中做样子的成分可能更多。

    皇帝再一次召集内阁诸臣以及熊廷弼、王在晋等人在东暖阁议事。

    可当首辅方从哲、大学士叶向高、徐光启、王象乾、孙承宗、何宗彦、刘一燝等人来到东暖阁之后,却是没有寻见皇帝的身影,同样候在东暖阁的还有以魏忠贤为首的四五个司礼监秉笔太监。

    叶向高走过去,朝魏忠贤拱了拱手问道:“魏公公,皇上呢?”

    魏忠贤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诸位臣工都稍安勿躁,皇爷正在乾清宫召见一位贵宾嘞。”

    贵宾?

    叶向高等人面面相觑,他追问了句:“公公,不知道这个贵宾是?”

    魏忠贤瞥了叶向高一眼,拿捏着腔调说道:“贵宾来自南边。”

    内阁群臣对于魏忠贤的这种态度极为不满,能够入阁的阁臣哪一个不是名满天下的大学士?哪一个不是曾经造福一方的良官循吏?寻常文武大臣都不敢大声同他们讲话,又那里受得了一个阉人的窝囊气?

    何宗彦率先发难道:“魏忠贤,何必卖关子?皇上到底在干什么?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为什么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魏忠贤狠狠的瞪了何宗彦一眼,岔开话题笑道:“何阁老身子骨果真健朗,胸口上的伤势愈合了?讲起话来,中气十足的,着实把咱家吓了一跳呐。”

    见魏忠贤这个阉人故意揭自己伤疤,何宗彦大怒,便同魏忠贤喷了起来,两个人谁都看不惯对方,骂起人来自然也都是些污言秽语,什么屎盆子都往对方头顶上扣。见两人一发不可收拾,内阁的群臣便跑过来拉扯何宗彦,而司礼监的群阉则围上来给魏忠贤壮声势。东暖阁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皇帝的确如魏忠贤所说,正在东暖阁内召见一位贵宾,他的名字叫做朱由崧,今年十四岁,是皇帝的堂弟,皇五弟朱由检的堂兄,大明福王的世子。

    皇帝下诏命福王进京入朝,福王需要收拾行囊家当,便先一步命福王宫中的老臣带着世子朱由崧赶赴京师,觐见皇帝,答谢皇恩。

    福王世子是个小胖子,事实上老朱家的人大部分都是小胖子,包括皇帝自己。毕竟是宗亲,朝廷给包办一切衣食住行,哪能不被养的肥头大耳?

    朱由崧来之前明显是被福王好生调教过的,在同皇帝答谢礼时,无论是叩拜礼仪还是言谈举止,都颇为恭谨谦逊,一副富有教养的模样。这令皇帝对这个堂弟很有好感。

    虽然是个胖子,但朱由崧长得却很漂亮,虽然朱元璋长得歪瓜裂枣的,老朱家在根上基因就不咋地,但是架不住二百来年的基因优化啊。毕竟,每一任老朱家的男丁都净挑好看的姑娘糟蹋,慢慢的这个基因自然就改良了过来。到了老朱家“由”字辈这一代,皇室嫡系血脉里头的龙子龙孙们几乎都是帅小伙。当然他们在日后大部分都会长残——因为他们没有一丁点儿管理身材的意识。不是胡吃海塞、暴饮暴食,就是酒色过度,被掏空了身体,虚的跟一泡鸭子屎一样。

    但是好在朱由崧现在年纪还小,一切还都来得及。

    同不厌其烦地培养皇五弟朱由检一样,皇帝有意栽培一下这个福王世子,便开口问道:“朕听说福王叔在洛阳侵占老百姓的田宅?纵容宫中奴婢闹事行凶?可有此事?”

    也许来的时候福王疏忽了,并没有教导朱由崧怎么应对这个问题,所以当朱由崧听到皇帝这么问的时候,不禁面色微变,他紧张的支支吾吾,不时抬眸飘向同行的那位老臣。这个老臣名叫陈光中,乃是福王养在宫中的一个心腹,亦是个老学究,对福王忠心耿耿。此刻见皇帝朝世子发难,陈光中急忙站起身来,陈奏道:“皇上,且不可听信朝野奸佞小人的挑拨离间......”皇帝面色泛寒,冷冷的瞥了陈光中一眼,喝道:“朕可没有问你!”顿了顿,皇帝挥挥手,令许显纯将陈光中带了下去。见状,陈光中恐惧的浑身颤抖,对于福王在洛阳干的那些肮脏事他可是心知肚明,虽然贵为亲王,但若是皇帝有意为难福王,就那些肮脏事,就足够福王被抄家砍头二三十回了。

    至于小主人朱由崧,他有几斤几两,陈光中也是再清楚不过了,一来朱由崧才有十四岁,他能有多少心眼来防备皇帝的旁敲侧击?二来朱由崧乃是福王的世子,心头肉,以福王那个太平王爷的德行,早早的便荒废了世子的学业,如此以来,朱由崧肚子里的墨水满打满算也就几首yín词艳曲的水平罢了。

    有鉴于此,陈光中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当他走出乾清宫,看到外头的太阳时,险些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老迈的陈光中伏在石栏上,不住的咳嗽。事实上,他对于福王赴京入朝一时,一直是持反对意见的,可是架不住福王对此事期待已久,当他接到皇帝诏书的那一刻起,便手舞足蹈的摆脱了地心引力,飘飘乎如遗世而独立!

    利令智昏啊~

    陈光中懊恼的捶打着自己的膝盖,面有悲怆之色。

    不久之后,朱由崧兴高采烈地走出乾清宫,见状,陈光中连忙冲过去,执着朱由崧的手问道:“世子殿下,你是怎么作答的?”

    朱由崧傲娇的昂起脑袋,嚷道:“我当然不能承认,我只对皇帝哥哥说,父王在洛阳乐善好施,布德泽于一方,洛阳当地的老百姓都对父王的德行与操守,交口称赞,感恩戴德嘞。父王非但没有拿群众一针一线,还时常建粥厂,周济洛阳附近的饥民呐。”

    陈光中闻言大喜,他笑道:“世子殿下英明,这个回答是极好的。对了,皇上有没有问其他的问题?”

    朱由崧点点头道:“有啊。”

    “问了什么?世子殿下又是如何作答的?”

    陈光中急忙问道。

    朱由崧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后,说道:“皇帝哥哥问我到底是西湖瘦马好还是大同婆姨好,这个问题问的也忒外行了,咱大明朝但凡有点儿身份地位的人,哪一个不以家中储蓄着一二西湖瘦马为荣?大同婆姨虽好,但走的毕竟是中低端市场,本世子何等身份地位?自然是更喜欢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西湖瘦马啦。”

    闻言,陈光中只觉得被一个大棒槌狠狠的砸中后脑勺,他呼吸急促的问道:“皇

    ...皇上听后是什么反应?”

    朱由崧道:“我哪儿敢抬头看皇帝哥哥,一直低着头嘞,不过我算是听出来了,皇帝哥哥也赞同我的这个观点。他还赏赐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到京中寻找一个叫刘子墨的人。”

    陈光中困惑的问道:“刘子墨?这个刘子墨何许人也?”

    朱由崧嘿嘿一笑道:“皇帝哥哥说,他是京畿一带最著名的皮*条客,在他的府上,别说西湖瘦马、大同婆姨,就是从泰西飘洋过海运来的‘洋马’也是应有尽有。话又说回来,本世子活了这么久,可是一次‘洋马’也没有骑过,这一次承蒙皇帝哥哥皇恩浩荡,定要会见这个刘子墨一面,买他个十匹二十匹的‘洋马’过过瘾!”

    陈光中如丧考妣,他瞥了眼急色的世子殿下,悲叹道:“殿下,这种事你怎么能同皇上讲?这一下子不就都露馅了吗?”

    朱由崧不解的嚷道:“我不都一一回绝了那些对父王不利的言论了吗?还能露什么馅?”

    陈光中苦笑一声,再也不愿意同朱由崧解释半个字,他现在忧心忡忡的想着如何向福王回禀这件事,以及思索着皇帝问世子爷这些问题,到底是心怀恶意,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打算。

    ……

    皇帝很快就放弃了栽培朱由崧的念头,因为对方实在是蠢得厉害。用五百两银子打发了这个堂弟之后,皇帝移驾东暖阁,接见了等候多时的群臣。晾了他们这么久,向来他们之间已经充分交换了意见。坐定之后,皇帝瞥了魏忠贤一眼,发现这个老奴才脸上惊有数道划痕,皇帝问道:“魏忠贤,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魏忠贤忙道:“奴婢承蒙皇爷挂念,不碍事的,今早被一只小野猫挠了几下罢了。”

    皇帝点了点头,扫视群臣后又发现何宗彦左眼眶有淤青,便开口问道:“何阁老,你的脸上怎么也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