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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六/四年。

在遥远的某个东亚岛国的某个小镇上,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清晨。

赶着驴车的行商沿着乡间小路回到这个乡下镇子,带回货物、信件和消息。

“镇里都好吗?”他慢悠悠地赶驴,问路边的农人。

农人停下劳作,朝山上“老爷”的大宅子努了努嘴,做了个很怪的表情。

行商便知道这一个月家里也无新事发生——除了“老爷”家那从海上归来的“少爷”带回来的几个朋友。看来还是没走。

那些人——有着奇异的发色和五官,他们初次出现在这个乡下镇子里时还被当做鬼之子或妖怪,把家家户户吓得紧闭大门不出。

但后来,人们渐渐也知晓了。这些人不过只是些从海外来的人罢了。

约莫十一年前,黑船轰开了这个国家的大门。

十一年后,为了把这些携坚船利炮而来的奇形怪状的外国人赶出国家,各藩集结兵力,发起武装倒幕攘夷运动。

“什么,外头又打起来了?”聚集过来的农民为行商带回的新鲜消息咋舌。

“……谁打谁?……”

“……各藩藩主帮着天皇打将军哩……”

“……兴许还打外国人……”

“……会不会来打俺们这……”

这倒是个人人关心的问题。

然而,不等行商回答,已经有另一个农人乐天地说:“来了也不怕,少爷带回来的外国人厉害得不得了。”

行商一惊:“怎么?”

“他们打退了好些外头来的盗匪,听说,我们这个镇已经没有山贼敢打主意了。”农民七嘴八舌地高兴回答。

这倒十分不错。

想来,农人们谈起少爷的朋友时已无多少恐惧和抗拒,就是护卫乡里的结果吧。

他们听完新鲜事,最后总会唉声叹气地转到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话题。

“……所以说,什么时候雨月少爷才能负起责任,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呢?”

将军是老爷,天皇是老爷,都比不得山上住的朝利“老爷”一家,那才是他们顶头的领主大人。

主家朝利老爷一家宽和仁慈,镇子上生活平静,不说大富大贵,比起外头的兵荒马乱,总还过得去。

但主家的少爷却似乎不很懂事,托人悄悄当了宝贵的乐器,便不声不响跑出家门,许多年后,竟领了好些个海上的人回来,而且竟还没成婚!

农民们津津有味地嚼了一阵,行商着急地说少爷还等着我的信,便赶着驴车往宅子去了。

雨月少爷却不在宅子里。

相熟的朝利家管事挤眉弄眼说,少爷的朋友很阔绰,向老爷买了后山的一块地,盖了新房子,少爷常常往那去。

行商卸下老爷要的东西,调转驴头,只好又往后山里去。少爷的另一个朋友,名叫“加特林”的那一位,本来正在老爷的院子里帮忙训练护院,上了马要同他一块回去。

他有点害怕这名高大健壮的红发男子,认为对方的名字也很奇怪,为什么少爷的其它朋友不能像家康那样都取个本地名字呢?

对方叼着烟斗,也不与他搭话,一驴一马很快到了后山。

后山还散落着些建筑材料,其中的房子式样奇奇怪怪,有点像本地老爷们的宅邸,又有西洋房子的特征。

房子外头歪歪扭扭地挂着“沢田”的牌子,行商便知道这房子属于家康。

红发的加特林去系马,从房子里迎出来的是家康的弟弟,那个绿头发的懒散年轻人。他平时总睁不太开的绿眼睛此时却精神抖擞地盯着行商。

“有信吗?”年轻人用一口纯熟却仍带着异国腔调的本地话问。

“有。”行商答,又哆嗦地补充,“不能给你。”

年轻人瞪眼,就在行商吓晕之前,屋内传来一道温和的呼喊:

“蓝宝。”是家康的声音。

年轻人嘟着嘴离开了。

家康又说:“三郎先生,请进。”

行商进了屋,家康正坐在窗台边的案上写些什么,朝利家雨月少爷坐在他的对面保养乐器。行商跪地向少爷行了个大礼,少爷请他起来,家康也向他致歉,说家里的弟弟不懂事,给他添麻烦了。

行商抹了一把汗,刨除异国面孔和异色发眸造成的惊吓,家康的几个弟弟其实都生得如贵公子一般俊美,人也不坏,但举手投足间不时会泄露出某种沾染过血腥的气息,比行商在外头见过的一些武士老爷还要恐怖。

家康则不然。他是最快被乡里乡亲接受的异国人,从朝利老爷到村里的瞎老婆子,所有人都喜欢他,没有人能在被这名男子亲切耐心地对待后还抱以防备。

朝利家的雨月少爷问他:“伊国又来信了吗?”

行商摇摇头:“这次的信从米国来。”

家康顿了顿笔,眸中流光扫过他,行商背后瞬时冒出更多冷汗。

……家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股气势……行商描述不出来,他曾有幸见过一位手下统率千军万马的某藩藩主,家康的威重便与那有几分相似。

行商清楚家康并非针对他,因此也未请罪,而是愈加恭敬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双手捧着交给了家康。

……

行商三郎离开后,朝利雨月放下笛子,好奇地对giotto说:“美国?或许是托斯卡尼尼家族有事找你。”

蓝宝从窗户外伸脖子进来嚷嚷:“我都听到了!肯定是gian!gian来信了!”

雨月摇头发笑:“gian君应该是不会来信了,反而是我们还有可能给gian君写信。”

“雨月,什么意思?gian在美国出事了吗?”蓝宝真心实意担忧地问。

朝利雨月愣住了,同走进房间的g对视一眼。

——你没告诉过他?

——我怎么知道他居然不知道。

朝利雨月先前只当蓝宝在跟他开玩笑。可蓝宝和gian从前最要好,难道说他当真不知道gian根本没和托斯卡尼尼家族一起去美国,在三年前就已经……

“唔。”giotto的眉头舒展开来,“是gian的信。”

雨月心中涌出一股欣喜之意,gian竟然真的没有走?但他很快从giotto柔和却并非惊喜的表情中意识到事情不是他希望的那样。

“我就说是他!没良心的家伙,总算给我们写信了。”蓝宝兴奋地跳进屋子,盘腿坐在giotto案前,等着首领拆信,“primo,primo,快看看gian写了些什么,他什么时候来和我们会和?”

往常在这时扮演老妈子角色的g发挥失常,他皱着眉头入席,手中烟斗无意识地磕在榻榻米上。

雨月只好接过责任,用笛子敲敲蓝宝二十多岁了还是卷毛乱翘的脑袋,轻轻叹气:“至少把鞋子换了再进来吧,蓝宝。”

哎呀呀,g不说,他也不说。他可不想做那个说破一切的人。至少蓝宝展望的前景,如果成真,该是多么快活的事情啊。

“不等纳克尔吗?”雨月问。

g回答:“他出发去接建造教堂的材料了,一时回不来。”

在纳克尔的努力下,本地领主和居民终于同意在这里修建切支丹(即天主教徒)的小教堂。

至于阿诺德,他来日本看过一次,确认所有人都好,就风风火火地回去欧洲,继续从事他热爱的事业。

蓝宝听说他几乎把情报部门从现在的彭格列整个挖走、新成立了一个门外顾问组织,想想斯佩多和sivnora会有多少麻烦就开心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