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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鸣宴上,魏悯同阿阮坐在县令右下侧,宋容免坐在左下侧,两人隔着中间一段距离面对面的坐着。

    魏悯下手时,打的是宋容免的脸,如今她除了脸颊有些许肿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异样。

    宋容免看向魏悯的眼神除了最初的妒,如今还加了抹恨意,许是刚被打过,她倒是不敢看的那么明目张胆了。

    魏悯眼神偶尔和宋容免撞上时,却是不躲不闪,就这么看着她。像鹰盯着兔子的那种。

    宋容免视线闪闪躲躲,不敢跟魏悯对上。她是你强我就弱的人,今天这事虽说魏悯动了手,但她理亏。若是闹到巡抚面前,自己也落不到半点好处。

    鹿鸣宴上跳过魁星舞后,县令让人呈上一个红色托盘,上面放着三两银子。

    钱虽不多,但代表的却是一种再多钱都买不来的荣誉和面子。

    魏悯收下钱,转头就递给了阿阮。

    宴席结束时也不过刚到午后,时辰尚早,不少举人就相约一同去茶馆听书,顺道聊聊入京赶考的事。

    落羽书院的人瞧见了魏悯出来,扬声喊她同去。备考时众人一心只有乡试,如今榜单已出名次已定,离省试还有一段时间,难免想利用这难得的空闲放松一下。

    阿阮看魏悯那些同窗站在县衙门口等她,就侧头笑着抬手比划:

    ——你跟她们去吧,我先回去也行。

    魏悯按下阿阮的手,握在掌心里,牵着他朝众人走了过去。

    “你们去听曲吧,我和阿阮还有些东西未买,趁着时辰还早,想去集市上逛逛。”

    众人听魏悯说想陪夫郎,顿时跟左右彼此对视一眼,意味深长的拉着尾音“哦”了一声,脸上尽显揶揄之色。

    瞥见魏悯夫郎脸都红了,一群女人也挠头笑笑,抬手跟魏悯告辞,“那你们去吧,我们就先走了。”

    和众人分开之后,魏悯带着阿阮先去的书坊,挑选了省试要用的笔墨纸砚之后,才去闲逛。

    阿阮瞧着魏悯把自己领进了布庄,倒是一愣,等听到她跟店家说“给夫郎买衣裳时”更是拉住她的手急忙摇头。

    ——钱留着入京赶考,不要花在这个上面。

    阿阮秀气的眉毛不赞同的皱着,按着魏悯的手不让她挑选布料。

    所谓衣衫,也不过是到布庄里扯布,回家自己做罢了。若是有钱人家,倒是可以让人量好尺寸,等衣服做好之后再过来拿。

    阿阮虽说没有新衣服,可那些旧衣服缝缝补补还能再穿两年,实在没必要浪费银钱买新的。

    把买衣服的钱留下,魏悯入京的路上,起码能多吃几个热乎包子喝两碗热汤。

    阿阮先是笑着摇头婉拒店家的热情,随后拉着魏悯的胳膊把她拽到一旁。

    魏悯垂着眸,任由他拉着。

    阿阮知道妻主疼他,想对他好,所以劝她别乱花钱时“语气”格外的软,连比划的手势都是轻柔的。

    他微微抿着唇,眼睛看着魏悯:

    ——我不要这些东西,你若是不在家,我穿给谁看?不如留着钱,你揣在怀里留着上京赶考,我在家也能更放心点。

    魏悯不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阿阮。

    阿阮咬了咬嘴唇,耳朵尖都有些红了,伸手勾着魏悯的手指头,撒娇似得轻轻晃了晃。

    魏悯握住阿阮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低,“我想给你买件衣服,成亲这么久,都没给你买过什么东西。”

    阿阮笑了,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比划道:

    ——等妻主高中之后,再给我买华服可好?

    魏悯喉咙发紧,看着阿阮期许的眼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本想对他道:“与其许下这种承诺,不如现在就对你好。华服以后肯定会有,但现在我也想给你扯匹好布,做身新衣裳。”

    阿阮对自己有多节俭,对她就有多大方,对自己有多苛责,对她就有多宽容。

    魏悯知道,如果她今天不出这布庄的门,阿阮最终也会妥协。可回去之后,她入京赶考,他八成就会摸着新布料心疼的偷偷抹眼泪。

    魏悯牵着阿阮的手,微微一笑,道:“好,等我高中之后,定给阿阮置办一个专门放华服首饰的屋子。”

    一旁的店小二斜眼睨着相携出门的两人,等人走远了,才跟身旁人说道:“书生就靠着那张嘴骗男人。没钱就说没钱,还什么等高中之后,呵,不说别的,她将来若是金榜题名,哪里还会记得她生在何处家里有谁?也就是她那男人傻,真信了她的话。”

    说完不由得咋舌,“像你我这种人,干活踏实又不油嘴滑舌,怎么就娶不到这么傻的男人呢?”

    至于小二发酸的话,魏悯和阿阮一个字都没听见。两人出了布庄之后,魏悯带着阿阮去了点心铺子。

    像青平县这种小县城,店铺分类可没省城里的那么精细。一般点心铺子里不只是卖点心,同时还卖干粮水囊。

    两人这次过来,就是给魏悯买些干粮带着,留上京的路上吃。

    进了点心铺子,阿阮一反刚才在布庄时的不配合,低头挑的认真。他挑选的干粮一是能放的时间长,二是味道也算合口。

    若是魏悯自己来挑,她多数会选择些便宜的粗粮饼,这种东西虽说吃下去会剌嗓子,又没什么味道,可好在携带方便还很便宜,一两个铜板能买不少。

    魏悯这一去大概要走小半年,光路上至少也得三四个月,眼见着就要入冬,路上天寒地冻,若是再不吃的好点,这得遭多大的罪。

    阿阮心疼妻主,买的时候选的都是好的干粮,掏银子掏的也不犹豫。

    买干粮的事由阿阮来做,魏悯在他身旁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瞅了瞅旁边的糕点。

    中午才刚出炉的糕点,排列在盘子内,模样精致好看,拼命散发着自己诱人的香甜之气,勾引着人的口腹之欲。

    店员见魏悯往这边看,就过来跟她介绍了一番这些分别是什么糕点,是用什么食材做的,吃着有什么样的感觉。

    店员说的绘声绘色,见魏悯有些动心,就拿过银制的小巧刀具,切了一小块递给她。

    魏悯接过后,扭头喊了声,“阿阮,过来。”

    阿阮以为魏悯有事,走到她身旁,抬手在空中画了个饱满的疑问符号。

    魏悯手背在身后,垂眸看他的嘴巴,说道:“张嘴。”

    阿阮虽然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是在外人面前,若不是像刚才那种事,阿阮一般都很给魏悯脸面,温顺听话。

    他嘴巴才张开,就被魏悯喂了一块东西进去。

    那东西入嘴即化,味道清甜可口。

    糕点甜,阿阮心也甜。他像个尝到糖的孩子,露出了笑脸,微微红了耳朵尖,意识到还有外人,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偷偷看了眼一旁的店员。

    魏悯问他,“好吃吗?”

    阿阮舌尖露出,轻轻舔过沾了糖粉的嘴唇,点了点头。

    魏悯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也没再说别的,就让阿阮接着去挑干粮了。

    都到回去的路上,魏悯才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当着阿阮的面一层一层的打开,露出里面几块模样精致的糕点。

    怕阿阮说自己乱花钱,魏悯赶紧捏了半块糕点塞他嘴里,说道:“所有私房钱都在这儿了,还望夫郎大人有大量,别生气。”

    魏悯怀里的钱,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省出来的,这次都给阿阮买了他觉得好吃的糕点,也算弥补一下没能买衣服的遗憾了。

    阿阮心里酸酸甜甜的,手搭在魏悯的肩膀上,笑着踮脚在她嘴角亲了一口。

    直到此刻,阿阮在县衙里被影响的心情,才彻底飞扬起来。

    别人如何看他不重要,只要他妻主不嫌弃就好。

    魏悯低头舔掉阿阮嘴边的糕点碎屑,心情愉悦的勾起嘴角。

    阿阮看着魏悯上扬的唇角,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就挂在了那上面,跟着弧度悠悠荡漾。

    青平县离京城不算近,魏悯作为举人,如果想要考省试,一般这个时候也该出发离开了。

    阿阮格外舍不得,自己一个人坐在灶台前烧火时都能走神。

    听人说入京赶考很是辛苦,有不少人运气颇差,路遇歹人死于非命。还有举人路中染上风寒没钱求医,活活病死。甚至有些路上碰到雪崩,从此常埋雪中……

    只要一想到这些,阿阮就觉得心都揪了起来。哪怕坐在烧着火的灶台前,依旧觉得浑身发冷。

    这些可能阿阮想过许多次,还曾想过别的。

    若是魏悯顺顺利利入京,稳稳当当的考中了贡士,京中诱惑那么多,她还愿意回来接自己吗?

    阿阮心里又不舍又担忧,还有些许不安烦躁,不由得伸手搓了把脸,压下自己的情绪。

    魏怜今个过来,手里还拿着黄历,正跟魏悯坐在外面院子里看出发的日期。

    魏怜其实并不是很信这些,但耐不住别人都说这个准。若是出门日子没选好,长路漫漫,有谁愿意拿命跟老天赌这个灵不灵?

    魏悯比魏怜还不信,但看姐姐一脸认真,也没扫她的兴,权当是给一家人求个心安了。

    魏洛不懂这些东西,但还是乖巧的趴在一旁,小声问魏悯别的问题。

    “小姨又要离开呀?”魏洛圆润的手指头抠着面前的石桌,瓮声瓮气的说道:“阿洛好舍不得。”

    小孩子不懂别的,只知道又要分离了。

    “小姨什么时候回来啊?”魏洛巴巴的看着魏悯,声音都带着哭腔,“阿洛要出去接你。”

    魏悯笑着摸了摸魏洛的脑袋,揉了把他的耳垂,说道:“小姨很快就会回来,你在家里帮小姨照顾小姨夫好不好?等小姨回来,给你买好吃的糕点。”

    魏洛一听到吃的,立马来了精神,抬头看魏悯,“那小姨一定要快点回来。”

    魏悯点头,笑,“当然,你小姨夫还在家等我呢,肯定会早点回来。”

    魏悯背对着堂屋的门坐着,自然没看到她说这话时正巧站在她背后的阿阮。

    阿阮垂眸,遮住眼里越发浓郁的不舍之情,喊她们吃饭了。

    魏怜和魏洛来之前,孙氏已经在家做了饭,两人就没留下,选好日子后就走了。

    黄历上说过两日,九月十号便是黄道吉日,益出门远行。

    阿阮知道魏悯还有两天就要离开,顿时没了什么胃口吃饭,满心满眼都是身旁的妻主。

    魏悯见阿阮也不吃饭,就光坐在一旁看她,不由得唤了声,“阿阮?”

    阿阮听见声音回神,下意识的伸手去接魏悯手里的碗,要给她添饭。

    ——吃完了吗?

    魏悯放下筷子,阿阮这才看见她碗里的饭还剩不少。

    阿阮有些不好意思的讪讪笑着,只是嘴角扯出的笑容有些勉强。

    魏悯脸上不显,心里却是叹息一声,抬手盖在阿阮的手背上,语气中带着逗他的轻佻笑意,“我还没走,你就茶不思饭不想了?那么舍不得我?”

    阿阮没吭声,却低下头红了眼眶。

    魏悯敛下脸上的笑意,站起身,将阿阮揽入怀里,掌心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阿阮脸埋在魏悯怀里,搂着她的腰。

    晚上两人相拥时,魏悯动作都比平时激烈的多,情.动之时,手指摸着阿阮濡湿的眼角,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我走了你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

    阿阮这个时候无暇分心说谎,也最诚实。他手攀着魏悯的背,哭着摇头。

    魏悯心疼的很,抱紧怀里的阿阮,头抵在他的颈窝处,哑声道:“你这样我要怎么放心离开……”

    阿阮意识模糊,还没来得及听她说了什么,就沉沦在她制造出的浪.潮里,被卷入其中,随着她共享人间至乐。

    这两日里,魏悯除了去书院见了一趟卫夫子外,其余哪里都没去,就围在阿阮身旁。

    阿阮则日夜给魏悯赶制了双鞋子,又把她冬日里的棉袍拿出来晒晒,给她收拾好行李。

    分别的日子总要来临。

    同上次乡试一样,阿阮早上起来给魏悯做了顿早饭。

    饭后魏悯亲了亲阿阮的额头,“等我回来。”

    阿阮温顺的由她抱着,脸贴着她的胸口,闭着眼睛听她一下又一下强有力的心跳声。

    “不管此去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魏悯低头柔声道:“你照顾好自己,明年开春等我来接你。”

    阿阮眼泪无声流下,却又被他飞快抹去。

    ——你路上照顾好自己,我在家里一切安好,你别担心。

    阿阮扯出一个笑脸,主动将手里的包袱递给魏悯,从她怀里退了出来。

    魏悯和魏怜走远之后,阿阮所有伪装的坚强仿佛都跟着她一起走了一样,不舍的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深秋的清晨,天还黑着,阿阮孤零零的蹲在村头,背影显得格外的单薄消瘦。

    ……

    省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又称礼闱。于乡试的第二年,即逢丑、辰、未、戌年举行。

    届时全国举人将来京师会试,考期在春季二月,故又称之为春闱。春闱也分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和十五日举行。

    不少举人都是乡试放榜后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往京城赶。路途远的去的早些,路途近的去的晚些。

    这一年,多数上京赶考的举人都是没机会在家里过年的。

    一路走来,魏悯相识了不少同入京赶考的举人,哪里的都有。

    大家结伴而行,倒是安全的多,至少赶不上驿站时,十来个人窝在破庙里也不用担心有大虫闯进来。

    走了大概两个多月,天气越来越冷,魏悯的棉袍早已裹上。今日醒来推开窗,就见外面的院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雪景通常是文人墨客,风流雅士的偏爱。

    这种时节,此等景色,煮一壶清甜的小酒,点上热烘烘的火盆,席地而坐在铺着毯子的红木地板上,对着门外的雪吟诗作对,简直美哉。

    可这种场景对于只能住在通铺里的穷举人们来说,只存在于书本和想象中,是触不可及的存在,也是内心深处最为之向往的日子。

    一群穷举人在驿站接了壶热水塞进怀里取暖,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就这么边走着边啃着。

    手里捧着的虽是噎人的馒头,胸中揣的却是光风霁月,哪怕再严寒的天气也冻不灭她们对于科举的热情。

    风雪起,路难行。

    冷风夹杂着雪花无孔不入,春日里和煦温柔的风,此时性情大变,像持着锋利的刀片,一下一下的在人脸上划过。

    魏悯等人走了几天雪路,走的时候脚热热呼呼的还觉不到什么,只要一停下来才会感觉到脚又冷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