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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齐入住后,孟瑾澜虽面上不悦,私下却多次叮嘱婆婆注意他的饮食起居,给他添置了几身新衣。加上墨齐自小乖巧懂事,比之谢泠,不知让人省心多少倍,孟瑾澜怜其身世凄苦,对他日渐宽和。谢衣知他擅机巧之术,为他寻了许多材料,并一一告知这雪境内哪里可以取得天然材料,均可随意去取。墨齐不会说话,心思却极其敏感,谢氏夫妇为他做的这些事情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甚是感激。因他平日便不擅与人交际,沉浸于机关制作中很是自得,经常做一些小玩意儿供谢泠把玩。谢泠对多出来的这个弟弟很是满意,有时故意把墨齐送她的玩具拆了,送还给他,墨齐从不生气,微微一笑,零件拿回来不一会儿就又拼起来了。

  又过两月,谢衣与孟瑾澜再次离开雪境。

  两日后,谢濯也走了。雪境只剩下谢泠与墨齐相依为命。既已解了禁足,谢泠常常带小雪与凤鸢溜出去玩,若遇到什么珍惜材料,便带回来送与墨齐。若是去镇上,就把小雪和凤鸢投入乾坤袋,免得太过招摇被母亲知道了又要禁足。

  一日,谢泠正在山下镇子上听书,边陲小镇本是异族居多,近日新来了一个汉人说书,谢泠听过几日,讲的故事很是有趣,引的酒楼生意也跟着红火起来。今日终于不再讲打打杀杀,讲起一对男女的情爱故事,说的是一青楼女子爱上世家公子,却不容于世家家训,最终被生生拆散,过程极尽曲折。谢泠听着却并不觉得动人,心下想着,神仙眷侣当如父亲母亲那般,双宿双飞,携手云游,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若是能与煜衡哥哥如此相伴一生,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想到这里不自觉笑起来,梨涡浅浅,比说书先生的故事还要动人。

  正自想着,收到沈煜衡的传书:阿泠,焉耆朔风客栈,速来。

  焉耆镇是离雪境最近的镇子,恰巧也是谢泠正在听书的镇子。而朔风客栈恰恰就在谢泠听书的酒楼对面。

  沈煜衡从未用这种语气给她传书,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谢泠在桌上放下一块碎银,拿起玉笛走向对面的朔风客栈。

  辅一入门便见沈煜衡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前,眉头微蹙。谢泠上前喊道,“煜衡哥哥。”

  似是没想到谢泠来得如此之快,沈煜衡微微一怔,道,“随我来。”

  谢泠跟随沈煜衡上到二楼客房,推门而入,只见房内榻上躺着一个女子,双手手腕上隐现勒痕,像是曾被绳索捆缚,双眼紧闭,呼吸浅薄,双颊显现不正常的潮红,看轮廓应是名美貌女子,只是脸上长满白色颗粒,右脸一块伤疤血肉模糊,极是可怖。

  沈煜衡:“她叫冯润,她母亲与我曾有一饭之恩,今次以命相求,要我救她。我虽幼时跟随师父学过几年医术,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病症。此处与蓬莱相距甚远,情急之下想到谢伯伯与谢夫人,他二人云游四方见多识广,或许能助我一二。因外人不得入雪境,阿泠可否帮我请谢夫人来此。”

  谢泠摇了摇头,“爹爹与娘亲已于半月前离开雪境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曾在藏书室看过一本娘亲的藏书,有一种症状与此类似,可使人脸上长满白粒,奇痒无比,每个白色颗粒里藏着一只小虫,肉眼不可见。若用手挠,可致皮肤溃烂,且小虫会不断繁衍,由脸及颈,最后遍布全身,终将——终将全身溃烂而死。”

  说着谢泠轻轻掀开床上女子的衣领,果然见脖颈处已经开始长出细小颗粒了,只是还未成熟,呈浅红色。

  “你干什么?!”突然一胡服女子闯入房内,推开谢泠,伸手挡在床榻前,神情戒备的看着谢泠。

  谢泠冷不防被推了一个趔趄,沈煜衡扶住她,对床前女子说,“绿玉,阿泠是我带来给冯姑娘看病的。”

  继而转头对谢泠说,“这是绿玉,冯润姑娘的贴身侍婢。阿泠方才所言,可是知道此病何解?”

  那绿玉一听自家小姐的病有救了,脸上现出欣喜之色,却见谢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又有些不信,试探的问道,“你真的能救我家小姐?”

  谢泠本对这莽撞丫头没什么好感,此时也不理她,只是对沈煜衡道,“此病非病也,即便是娘亲在此也无能无力。这是蛊。”

  “蛊?”沈煜衡与绿玉异口同声问道。

  “没错,此蛊名曰食颜蛊,蛊虫以受体皮肤为食,旨在毁容。只要母蛊在,子蛊便可不停繁衍,直至受体死亡。除非找到下蛊之人,将母蛊除了,只是,这脸上的伤疤,怕是要跟随她一生了。”谢泠看了眼榻上之人,在此之前,怕是位绝色美女,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如此狠毒,这蛊发病缓慢,从患病到死亡少则六个月多则两三年,是要让受蛊之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从美艳绝色变得丑陋不堪,最后全身溃烂恶臭无比,便是死也死得不体面。越是美貌女子越重视自己的容貌,让她眼看着自己变成这样,只怕比杀了她更痛苦。

  这时绿玉“噗通”一声跪到谢泠面前,“求仙女救救我家小姐,小姐生平最在乎容貌了,这伤疤若跟随一生,她定生不如死!仙女大人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救我家小姐对不对?只要您肯救她,要多少金银财宝我家大人都会给!绿玉愿做牛做马服侍您……”

  谢泠从未见过这等架势,且不说她并不知是何人给这冯润下蛊,便是找到了,对方既下了蛊,必不会轻易解蛊。现下还未解蛊,这绿玉倒先在乎起她家小姐的容貌了。绿玉又是“仙女”又是“大人”的还在哀求,她后退两步求救似的看向沈煜衡。

  沈煜衡上前拉起绿玉,“绿玉姑娘不必如此,若是有法子能救冯润姑娘,沈某必当竭尽全力。”

  谢泠看着沈煜衡,问:“煜衡哥哥定要救她?”

  沈煜衡:“但凡有希望,便只是千分之一,我也定当一试。”

  谢泠:“只为报当年一饭之恩?”

  沈煜衡:“只为报当年一饭之恩。”

  谢泠:“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不过,我这法子不能解蛊,只能助她恢复容貌,保她十五日内不再复发,十五日后若无法解蛊,依旧于事无补。”

  沈煜衡问绿玉:“下蛊之人是谁?可有眉目?”

  绿玉沉思片刻,迟疑道:“确有一人……绿玉不敢确定,需等小姐醒来。”

  沈煜衡又对谢泠说:“阿泠只管救人,解蛊之事我来处理。”

  谢泠走到沈煜衡身前,仰头看着他的双眼,嘴角噙笑,“要我救她亦无不可,煜衡哥哥需先答应阿泠一件事。”

  沈煜衡:“好。”

  谢泠:“你都不问问我是何事?若是我叫你杀人放火你也去做?”

  沈煜衡:“若是阿泠叫我杀人放火,所杀之人必定十恶不赦,所放之火必是正义之火。何须多问。”

  谢泠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嘴角上扬,“倘若——我让你娶我呢?”

  沈煜衡从谢泠眼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沉默片刻,问她:“阿泠可想好了?”

  谢泠:“那是自然。”

  沈煜衡:“好。”

  谢泠莞尔,笑意自眼底荡开,一室如春。

  天色已晚,沈煜衡送谢泠回雪境,约定第二日来客栈与冯润施法。看过墨齐,沈煜衡自回客栈休息。

  返回雪境后,谢泠将小雪从乾坤袋中放出,轻轻抚摸它的尾巴,“小雪,对不起,煜衡哥哥欠她恩情,势必要还。我若不帮她,他便要欠她一生。明日,我定会小心取尾,你——你肯定还是会很疼的……你忍一忍,好不好?”

  雪狐轻轻舔了舔谢泠的手,依偎到她怀里,九条尾巴依次扫过她的脸庞。

  次日,谢泠依约来到客栈,还是昨日那间客房,冯润也依然是昨日的姿势躺在榻上。

  沈煜衡:“我怕她忍不住抓挠,昨夜让她醒来吃过晚饭便点了睡穴让她继续昏睡了。阿泠施法可是需要她醒来?”

  谢泠摇了摇头,“不必,这样很好。煜衡哥哥,你出去守着吧。”

  “阿泠……”沈煜衡迟疑着不肯走。

  谢泠只当他担心冯润,出言宽慰道,“煜衡哥哥放心,此法我有七成把握,即便不成,对冯姑娘也绝无害处。只是在我施法过程中,不可受外力打扰,还请煜衡哥哥带绿玉姑娘到门外守着。”

  沈煜衡上前握了握谢泠的手,“如若不成,我再想其他办法,阿泠切记不可勉力而为。”

  “嗯。”

  见谢泠点了头,沈煜衡才带着绿玉出门。

  谢泠关好房门,回到榻前,将小雪从乾坤袋中取出,额头抵住小雪的额头与它碰了碰鼻子,小雪像从前一样亲吻她的脸颊。谢泠念诀令小雪昏睡过去,驱动灵力迅速取尾,虽在昏睡中,断尾时小雪仍是一个激灵弹起,哀嚎一声复又睡去。谢泠一边给小雪止血,一边御灵力执狐尾悬于冯润额头上方,默念灵诀。片刻后,冯润眉间出现一道红光,与狐尾自成一线,狐尾旋转缩小,最后顺着红光一同隐入冯润眉间。只见她周身散发一层柔光,脸上的白点开始消退。谢泠继续催动灵力,一炷香后,柔光消散,冯润脸上的白点已全部退去,一张绝色容颜呈现在谢泠面前,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眉间添了一颗红色狐尾状印记,更显柔媚。

  谢泠抱起小雪,从怀中掏出药粉撒到断尾处,用白绢缠起伤口,轻抚剩下的八条尾巴,两行清泪顺流而下。轻轻将小雪置于乾坤袋,擦拭掉脸上的泪痕,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绿玉便冲到床榻前,看到冯润的样子,喜极而泣,转身对谢泠磕头,嘴里念叨着什么谢泠听得不甚清楚,亦没有余力听清楚,“煜衡哥哥”,只说了此四个字,便倒在沈煜衡怀中。

  待她醒来时,已回到雪境。

  沈煜衡坐在床边,见谢泠醒了,问她:“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泠摇了摇头,“煜衡哥哥,我怎么了?”

  沈煜衡:“灵力虚耗,方才你晕过去了。”

  谢泠抬手扶了扶额,确然有些脱力,又想起之前的事,问:“冯润姑娘怎么样了?”

  沈煜衡:“她很好,已经醒了,绿玉在照顾她。阿泠,下次不可再这样勉强自己。”

  谢泠笑了笑,“一点灵力而已,算不得什么,休养几日便回来了。”

  沈煜衡:“阿泠,谢谢你。”

  谢泠:“煜衡哥哥,你不必为别人的事来谢我。”

  墨齐从外面端了婆婆做的粥进来,沈煜衡扶谢泠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软枕,喂她喝完粥,说道:“冯姑娘伤已痊愈,只是刚醒来身子有些虚弱,明日休息半日,我便带她启程去平城寻下蛊之人,待此间事了……阿泠留在雪境好生休养,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