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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的早上季朵被闹钟叫醒,她睁开眼睛看着方形的吸顶灯,思绪中梗着一块空白。

        今天应该干什么来着?是不是该去找小秋商量事情?可为什么要起这么早?她晃了晃脑袋,困意却再度袭来。幸好在此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这不是闹钟的声音,而是提醒事项。

        季朵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提醒事项里清楚地记录着她今天要去找工厂谈什么,诉求是什么,甚至连她起草的解约合同放在了哪里都有注明。最关键的是,维今膜上闪出七彩的光晕,提醒这层膜的存在。可季朵现在无法放任不理,多在意一个人,就要多想了解一个人,所有的细微表现都会无限放大,吸引着她把手伸过安全距离。

        “你有少数民族的血统吗?”她看着维今深邃的眼眶,忍不住问。

        这个看似随意的问题,在维今看来其实是无比聪明的迈进,由此他就不得不提到自己的家人、家庭、前半生——那些他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他当然可以不说,可那样又显得太狡猾了。听了别人的故事,却丝毫都不分享,这不是交朋友的道理。

        朋友。想到这个词,维今禁不住想要苦笑——因为他知道世人对朋友的要求都必须知无不言,掏心掏肺,共享秘密,所以当他听到季朵说“朋友”时,才会觉得好笑又悲凉。

        “我妈妈是少数民族。”他淡淡地回答。

        “这样……”怪不得他的五官那么深邃,季朵顺嘴问,“那你是哪里人啊?你说话上海口音不重,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我出生在香港,小时候生活在那里,长大后在几个城市都住过。我父亲很早就过世了,

        母亲常年住在国外,在那边有固定的伴侣。”维今一股脑说完,突然偏过头朝季朵笑了一下,“还有什么想问的?”

        季朵丝毫没退缩,竖起一根食指,说:“最后一个问题。”

        “说。”

        维今做好了准备,季朵可能会问他以前在哪里上学、家里是做什么的,这些问题顺理成章,好在他自有一套标准答案。

        他听到季朵问:“你过年是一个人在上海吗?”

        太过意想不到,以至于维今没有掩饰住错愕。而季朵颇为满意他的反应,神色活络地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去三亚好不好?上海的冬天太冷了。”

        她开始自顾自地抱怨上海的冬天,说着想去泡温泉,说着海南的物价和水果,仿佛对维今的从前没有任何兴趣。这或许就是季朵真实的个性,想一出是一出。可维今却突然觉得呼吸畅快了,他沉默地看着前面畅通无阻的道路,两侧的指示牌间或闪过,耳边季朵的碎碎念像舒缓的伴奏,并不会让他烦躁,反倒是压力突然消失,让这份平静显得尤为珍贵。

        从第一次见面起维今就发觉了季朵异于常人的敏锐,他毫不怀疑季朵是看出了他不想谈,于是在关键时刻果断退开了。

        维今的心中生出丝丝感激,其中还混着一些温暖柔和的底调,让他在自己未察觉的情况下就已经放松下来。很多很多年了,他在和另一个人相处的时候很难真正放松下来,而是维持着一种假装放松的标准状态。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两个人在一起能够放松下来代表了彼此间有依存关系,无论是依赖别人,还是让别人依赖自己,维今都做不到。

        可季朵是一个例外,她一再强行介入他的生活,维今用理智去考虑,也会觉得无奈,真的见面了却又觉得自然,自然得就像那里原本就有属于季朵的一个位置。

        照这样下去,维今觉得季朵要在他的生活里扎根了,但他始终坚信这是不对的,毕竟他的人生没有什么养料。

        “你困吗?要不要睡一会儿?”维今问。

        “你看,我不说话你说我不对劲,我话一多你就嫌烦。”季朵叽叽喳喳地说道,“我才不会睡觉呢,开长途的时候车上的人睡觉对司机很不公平。”

        维今笑了笑,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摸她的头,手已经离开了方向盘才突然清醒,这个习惯是哪里来的。他的手指又一根根锁在了方向盘上,像克制什么一样更加用力了一点。

        到达盐城时已经是中午,两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直奔工厂。把车停稳之后,季朵开始补妆,她把眼线尾拉长,换了更深的眼影,涂了个正红色的口红。看着倒是像个女强人,可惜维今看到她现画,实在有点忍俊不禁。

        “你别笑。”季朵拿刷子扫着脸颊,斜了维今一眼,“这样比较有底气。”

        维今还是隐隐发笑,想和季朵一起下车。季朵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我自己去就行,你在车上等我吧,应该不会太久。”

        “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季朵开门下车,转身对维今说,“我可不是那种喜欢躲在男人身后的女孩。再说了,之前就说好不是找你来帮我吵架的,说话算话!”

        维今曾经在表厂实习过很长时间,工厂里的做派他也知道些,他琢磨着季朵顶多会看些脸色,最多吵个几句,应该不会闹太大。他点了点头:“好,那你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季朵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厂子里面走,始终都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犹豫。维今将座椅调得舒服些,打开了一半窗子,阴凉处的风比空调柔和,他半倚着车门,注视着季朵离去的方向。

        他没有选择跟进去,他相信季朵并不需要。一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年轻女孩,坚强和控制力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她会恐惧,但不会退缩,所以维今不想伤害她的自尊心。但如果季朵需要,维今不会真的袖手旁观。

        然而自从季朵进了负责人的办公室,她就被吼得耳朵疼。那个一脸横肉的负责人根本不会好好说话,又敲桌子又喷唾沫的,逼得她一再后退:“我们厂子人多,效率高,出货准时!你去问问,多少网红店都和我家合作啊?你要的量这么少,除了我们还有谁能给你这么低的价格?”

        季朵始终报以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您说得都对,人员多,效率高,价格低,出货准时……没错,但您就是没提最重要的一点,品质。您不打招呼就换了材料,以至于这一批货我全卖不出去,这个损失怎么算?”

        “现在原材料涨价,我也是在帮你控制成本!品相上的差别微乎其微!你的东西统共才卖那么点钱,成本多少你心里清楚,买的人也清楚,他们对质量有多高的要求啊?lv一样开线啊!矫情!”

        “是,我就是矫情。”季朵站了起来,从包里掏出前两天拟的合同。小秋的男朋友懂法,给她修改过,“这份合同是我自己做的,由于您的过失导致这批货的耗损,我不会让您全部赔偿,但我也不可能给你全款结账。我希望我们能好合好散,我要收回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负责人冷冷地瞪着她,她也毫不示弱瞪回去,办公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季朵死死地抓着手里的文件夹,以此保持镇定,以至于当对面的男人一把扯过她手中的文件夹摔在桌上,她浑身震了一下险些破功。

        “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卖着垃圾东西,还非要装什么高大上!说白了不就是找到了更便宜的小作坊,想毁约吗,直说啊!”

        他气急败坏地砸着桌子翻了几眼合同,随手签上了字,推搡着季朵到外面,叫了个人名:“给她结算东西和钱!”

        季朵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虽然狼狈,眼神却仍然凌厉。临走出工厂前,她最后一次回头,对那个负责人说:“希望你一直记得我,因为不久之后我一定会高大上给你看。但那个时候,你注定还在计较着蝇头小利,做着你嘴里的这些‘垃圾’。”

        在骂骂咧咧的声音里,季朵拖着几大包尾品,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工厂。直到感觉到阳光,她铆足的力气才一点点消散。就在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忍不住想要蹲下去缓口气时,维今出现在了她的旁边,捏住了她的手。

        “给我吧。”

        维今想从她手里把那些粗糙的编织袋全接过来,季朵却留了两包攥在手里,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没有什么重量。”

        “既然不重就都给我吧。”维今却很坚持,“我可没说不帮你搬东西。”

        季朵笑笑,松开了手。看着维今人高马大的,将那几个包裹连夹带扛一齐往车子那边搬,背影有点好笑,却很可靠的样子。她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给,擦擦手。”维今把包裹放进后备厢,一坐进驾驶室季朵就递了湿巾过去。编织袋很脏,摸完手上很不舒服,“对不起啊,把你的衣服都蹭脏了。”

        “小事。这不就是你给我的任务吗,现在任务达成了。”维今低头擦着手,不经意地问,“解决得顺利吗?”

        “顺利。”季朵痛快地说完,才意识到对维今来说等待的时间太久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请你喝咖啡吧。”

        想到之后还有很长时间的车程,确实应该休息一下,维今点了点头:“好啊。”

        单单是他的应承,就已经够让季朵心花怒放。

        随意找了间咖啡店坐下,维今喝咖啡是只放糖不加奶的,而季朵买卡布奇诺都要再加糖加奶。她看着维今面不改色地喝下纯黑的液体,好像已经尝到了苦味,五官皱到一起,念叨着:“苦不苦啊?”

        维今看了她奶茶色的咖啡一眼,反问:“甜不甜啊?”

        “生活已经很苦了,还不多吃点甜的。”

        “爱吃就爱吃,找什么理由。”维今失笑,“你也少加点,就算不担心长胖,吃太多糖对身体也没好处。”

        “那你能不能让我尝一口?”

        不知道怎么回事,季朵看着维今那杯,突然特别想尝一口。她以前也试过,每次都难以下咽,可这次居然又涌起了好奇心。

        维今迟疑了一下,把杯子转了一圈,推给了季朵。

        季朵捧起杯子只抿了一点点,就疯狂摇头,咋着舌头喊:“好苦。”把杯子还了回去。维今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喝到了,却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她:“你要把这些东西搬哪儿去?家里放得下吗?”

        “你说车里那些啊?”季朵喝了一嘴奶沫,像一圈白胡子,自己却浑然不觉,“你帮我拉到我朋友那儿去吧,她那里有的是地方放。等回头我有空,看看能不能拆卸些零件用。”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文件夹,翻了翻里面厚厚的一打设计稿,有些上面还钉着一些样本模型,鼓鼓囊囊的。

        “我主要是想把这些拿回来,虽说可能没什么意义,但实在不想放在他们那里。”

        “理解。”

        “你的表进展怎么样?”

        提到表,维今的眼睛立刻亮了,开始对季朵讲他的构想,他想打破原先想的传统的圆形表盘的轮廓,变成太空头盔一样的弧形,这样一来内部空间会更大,也更清晰,可以放置一下更加立体动态的组件。他打算设计一个专门的组件,在给机芯干扰最小的情况下完成一个大雁飞过花朵缓缓绽开的变化。然后再加上音乐功能,正好表达雁过留声的意境。

        季朵在贵金属和宝石的运用上给他提了一些建议,却完全没有提自己想要成立工作室的事情。毕竟还是摸不到边际的事,她不想以此来分维今的神。她现在才懂,一个人发自内心在爱着某样事物的时候最有魅力。即便她不是那个被爱着的对象,也能感受到那束光。

        原本只想喝杯咖啡,结果不知不觉又叫了一杯,等到维今觉得聊得差不多了,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渐转暗,开到中途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维今想问季朵饿不饿,用不用去前面服务站买点吃的,还没等他开口,季朵的脑袋突然歪向了他的肩膀。

        维今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是季朵在胡闹,喂了两声才相信她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有安全带勒着,她歪得很不舒服,随时可能向座椅中间的空隙倒下去。维今心里有一千一万个无可奈何,是谁说在车上睡觉对司机不公平的,亏得她喝了两杯咖啡还能睡得着。虽然一肚子腹诽,但维今还是尽可能僵着身体,用肩膀撑住了季朵摇摇晃晃的脑袋。

        总算是坚持到了中途服务区,季朵睡得倒是好,可维今觉得半个身子都麻了。他停下车子,用左手扣住季朵的后脑勺,轻轻托着她靠回了椅背上,又慢慢把椅背调低。期间季朵翻了个身,眼睛似乎睁开了一条缝,却只是嘟了嘟嘴继续睡了。维今俯身看着她,内心一片不知所措的柔软,不敢惊动。

        季朵有一张很招人喜欢的脸,算不得特别标致,却很有辨识度,圆圆的眼睛和总像在笑的猫型嘴,让她看起来比本身年龄还要再小一点。和她相比,自己确实是上年纪的人了。维今自嘲地扯动嘴角,终于收回了视线。

        车子开过上海的收费站季朵才醒过来,眼睛在车内转了一圈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含糊地说:“对不起啊,睡了这么久。”

        “没事,挺安静的,我开得都比去时快了。”见她醒了,维今才把空调又调低了点。

        “我朋友在西藏南路那边开酒吧,我告诉你怎么走。”想到小秋的脾气,季朵有点为难,被她看到维今,保不齐会说出什么来。

        她心怀鬼胎地先给小秋发微信打招呼,那边直接就炸了,闹腾着要请吃饭。季朵觉得现在强行拉着维今和她的朋友见面真的不太合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了?”维今了解,季朵只要一有发愁的事就会抓头发,他就直接问了。

        “我朋友问,要不要去她那里吃饭?”季朵想从维今脸上看出他的态度,却扛不住自己心里打鼓,“算了,我已经回绝她了。”

        维今透过后视镜,眼神朝她那边偏移:“为什么回绝?你留下吃不就完了。”

        “那可不行!我今天麻烦你一天了,邮费和过路费加一起那么多钱,我必须请你吃顿饭。”

        “必须?”

        季朵仰着脸凑近他,一字一句地说:“必须!”

        真是没办法,这哪里是想答谢的做派。维今浅笑,没有推脱。

        说实话季朵一开始真的没想太多,她只是需要一辆车,就想到了维今,觉得这是个说得出口的理由,他们能在一起待上一天。因为季朵不开车,所以对油价什么的都不敏感,直到早上经过收费站她才突然想起这些事,那么长的往返光油费要多少啊。

        这一路,季朵只要想起这些就于心有愧——这跟她睡着并不矛盾。

        进了市区之后,季朵先是指挥着维今开到了一家她常去的本帮菜馆,边吃边偷瞄维今的反应,维今实在是不习惯吃饭时被人这么盯着,硬扛了一会儿还是撩起了眼皮,无奈地问:“怎么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爱不爱吃……”季朵噘着嘴嘟囔。

        “那你可以直接问我。”维今舀了一碗腌笃鲜,放在了季朵的面前,“还不错。”

        终于被他肯定了口味,季朵立刻雀跃起来,想都不想就舀了汤往嘴里送。维今的“当心烫”出口也已经来不及,季朵惨叫一声,咬着舌尖不停地用手扇风。

        “你平时也这么冒失吗?”维今哭笑不得。

        季朵把舌头伸进冰饮里降温,含含糊糊地说:“才不是。”

        还不是因为坐在你对面,害得我想集中精神都没办法……季朵气鼓鼓地看着维今,像只赌气奓毛的猫咪。

        从她的反应里,维今能看出一些东西。他低下头,专心吃东西,心里却有一团化不开的忧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是这样的心情,或许是因为他并不讨厌季朵。所以维今预感到如果季朵再不控制眼睛里的火苗,他们终究会疏远,他就发自内心觉得可惜。

        吃过饭,维今载着季朵到了小秋的酒吧门口,门口本来不能停车,所以季朵也没想多待。小秋找人帮她把后备厢里的东西抬进了院子,维今自始至终没有下车,就看到两个女孩眉来眼去交头接耳,明显是意有所指。

        “我就打个招呼,这是礼貌好不好……就打个招呼,我保证!”

        季朵又拉又抱,企图阻止小秋朝车门靠近,生怕她说出什么来。奈何小秋比她灵活得多,最终还是从她胳膊下面钻了过去,直接拉开了副驾的门,对维今说了声:“嗨!”

        “你好。”维今礼貌地点头。

        “季朵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没有。”

        “她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你多担待。她总和我提起你,说你……”季朵从背后捂住了小秋的嘴,劫持似的拖开了:“你别拽我,喂!”

        季朵飞快地放开小秋,转身两步跳上车,对着窗外做了个鬼脸,果断说:“开车吧。”

        两个小女孩的相处模式在维今看来其实很新鲜,她们一边欲盖弥彰,一边又暴露无遗,把真心包裹在热闹里,像做游戏一样。

        年轻人对待感情总是轻松的,可这种轻松维今从来没体会过。

        将季朵送到住处楼下,维今终于觉得今天过完了,疲惫到这时才一点点漫上来。他亮起车里的灯,对季朵说:“快回去休息吧。”

        “今天真的谢谢,太麻烦你了。”

        “你已经说很多遍了,饭也请过了,可以忘记了。”

        季朵挑了挑眉:“我可不想忘。”

        说完她跳下车子,倒退着朝维今摆手。直到看到维今的车子调过了头去,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几乎贴到她身上,季朵被吓得尖叫一声,连着退了好几步。

        “是我。”

        陆海洋黑着一张脸,上来就抓她的胳膊。

        季朵捂着心口,顺过气之后变成了气不打一处来,利落地甩开他的手,骂道:“大晚上的,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刚那人是谁?”陆海洋刚刚看了个全程,再度看到了季朵手术之前的笑容,这点燃了他的怒火,“就是那个修表的?”

        “关你什么事!”

        这样说着季朵却偷偷摸摸地用余光去瞟维今离开的方向,不看不要紧,她原以为维今应该已经开走了,却发现车子停在了拐弯的地方。

        “朵朵,他都多大年纪了?”错愕间,季朵不知不觉地停住了脚步,陆海洋抢上一步又堵在了她的前面,“他肯定是骗你的!你别傻了!”

        “陆海洋,别说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就算我记得,但我已经和你说过分手了。我要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

        季朵觉得维今应该是看到了她被人截住,因为担心才停下来看一看。她不想让维今介入这档子麻烦事,所以心一横就想往家里跑。没想到陆海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说:“我从来没答应分手!”

        “分手不需要你答应!你放手!”季朵拼命甩动胳膊,她越挣扎陆海洋就越用力,她忍不住皱眉,“疼……你先放开!”

        因为陆海洋挡住了她的大部分视线,所以她并没看清维今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但维今就突然从陆海洋的背后出现了,伸出手来按在了陆海洋抓着她的手臂上,淡淡地说:“放开。”

        陆海洋看到维今立刻转了火,二话不说松开了季朵,昂着下巴对着维今,语气轻佻地说:“就是你啊?”

        “你干吗要下来啊,走就好了嘛。”季朵冲着维今挤眉弄眼,小声地说。

        维今刚刚从边镜里看到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实在是放不下心,就停下观察了一会儿。眼下他想起了之前季朵提过被前男友纠缠,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在意你是谁。”维今的平静就像一块坚固的冰,陆海洋轻薄的气焰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一个女孩已经表现出不情愿了,你就不该再纠缠,更不该动手。”

        “你现在装什么清高?给谁看?朵朵太单纯,你比她大这么多,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把她骗到手……”

        “陆海洋,你过分了啊!”

        季朵拽了陆海洋一把,没想到陆海洋正奓毛,在劲头上,抖了抖肩膀,反倒把她往后撞开两步。维今朝她摆了摆手,说:“你先上楼吧。”

        “你先走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先上楼,听话。”

        维今只想要拍她的肩膀一下,陆海洋却果断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朝他的脸挥拳而去。

        “陆海洋!”

        季朵的尖叫刚刚脱口,根本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维今似乎只是稍稍侧了个身,随便伸了个腿,陆海洋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快了,不止季朵,陆海洋自己都蒙了,完全来不及恼羞成怒,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只有维今没事人似的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淡淡的无奈神色,朝陆海洋伸出一只手:“起来吧。”

        陆海洋犹豫着搭上了维今的手,眼中却突然精光一闪,看似是蓄力想站起来的膝盖其实是朝后倒去,维今被他扯得猛然往前一扑。片刻间确实是惊了一下,但维今的身体重心不是一般的好,几乎是瞬间就稳住了身形,并且掌握了主动权。陆海洋本来是想作势翻身压倒维今,没想到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就被反手擒住,维今完全是条件反射将他的胳膊掰到了身后,膝盖还顶在他的背上。

        “疼疼疼……”手臂上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让陆海洋顾不得自己单膝跪地的屈辱姿势,忍不住阵阵惨叫。

        维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动手了,赶紧松了劲儿,稍稍有点懊恼,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别乱动,只是脱臼了。你是想让我给你接,还是去医院?”他对陆海洋说。

        “废话!当然是去医院!你还不得给我接残了!”陆海洋大骂,疼得满头大汗。

        近距离看着这一切发生,季朵却觉得很梦幻。之前她一直为维今担心,因为陆海洋之前就是个不良少年,打架的事情干多了,但维今外表上看起来完全不像会打架的。尤其是陆海洋使坏时,季朵险些扑上去。然而她看到维今熟练至极地解决了陆海洋,大气都不喘一下,那姿态绝对是个练家子,是打群架的小屁孩不能比的。察觉到维今在看她,她还维持着张口结舌的状态:“你、你、你……这叫不擅长吵架?”

        维今轻笑一下:“这不叫吵架,吵是用嘴的。”

        “所以你擅长的是干脆利落地把人放倒?”

        “也没有那么可怕。”维今打开后座车门,给了陆海洋一个催促的眼神,对季朵说,“我带他去医院。你回去吧。”

        “要不我还是……”

        “回去休息吧,没你的事。”

        季朵清楚自己跟去只会助长陆海洋无理取闹的气焰,只是还是放不下心。她放不下的是自己给维今添了大麻烦。

        “那……结束之后你告诉我一声。”

        “好。”

        维今没再多说什么,载着陆海洋朝最近的医院驶去。

        季朵慢慢上了楼,瘫倒在床上,天花板上浮现出刚刚维今制服陆海洋的瞬间,她翻了个身,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捂住脸咯咯咯笑起来。

        去医院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很是糟糕,陆海洋哎哟呻吟着,不时蹦出几个脏字,维今却根本不搭理他。

        维今其实有点自责,被算计的时候条件反射做了动作,终归力气下得狠了些。在他看来陆海洋就是个肤浅暴躁的小伙子,街上随便拽一个都这样,虽然讲不了什么道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你今年多大?”沉闷久了陆海洋也觉得没意思,开始没话找话。

        维今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与你无关吧。”

        “当然有关!朵朵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对她有责任!”

        “责任?”

        “你知道她头上伤的事情吧,她应该不会瞒着别人。从劫后余生那天起,我就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

        劫后余生?维今这才后知后觉陆海洋是谁,他虽然知道故事,但并不知道名字,所以之前对不上号。

        原来是这个前男友?

        这倒是让维今有些惊异了,发生了那种事,这个人怎么还纠缠,到底是怎么想的?

        “跟她一起出车祸的……是你?”

        “是我。”

        居然还有点骄傲的语气?

        “你认为她真的会接受你照顾她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

        天哪,维今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年轻人思想脱节了。他从不好为人师,对别人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如今却不得不说:“她已经忘了之前的事,努力开始了新的生活,你就非要拽她回去,逼着她每天都要想起自己出过车祸,面对头上的伤?你觉得这样有意思?是对她好?还是说你心里觉得她除了你再也不会有别的选择,所以你这样是补救,是有担当,是值得赞扬的?”

        陆海洋陷入短暂的沉默,但很快就不管不顾地嚷起来:“我是喜欢她,她以前也是喜欢我的,只不过她暂时忘了,我会让她想起来的。”

        “要是她永远想不起来呢?”

        “不可能!”

        “所以你就一直纠缠她,不顾她的诉求?”维今冷笑一声,“你这不是喜欢她,是自我满足。”

        陆海洋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招数,别以为跟我这玩高深,想把我绕进去,你就能得到朵朵啦!告诉你,没戏!我会让朵朵看到你的真面目的!”

        车子停到医院急诊部外,维今跟着陆海洋一起下车,跟在后面淡然地付账。为了不在情敌面前丢脸,接胳膊时陆海洋硬是咬住了牙关没叫,汗水把衣服都沁透了。

        脱臼不是太大问题,胳膊上吊点东西,养养就好了。站在车边上维今问:“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不必。”陆海洋随便挑了个方向,气冲冲地朝前走。

        维今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喊:“你怎么看我,我都无所谓,也懒得和你解释什么。但我希望你清楚季朵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女孩,你如果连基本的了解都没有,就别谈什么喜欢了。还有,你当然有追求的权利,但一定要有底线。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希望她好,我不想看见你伤害她。”

        陆海洋脚步停了停,没有回头,举起能活动的那只手竖了个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