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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狛治第一次见到佛狸,是在他九岁那年。

    那年的夏天很热,热得他忍不住溜到一旁的树下躲闲。

    那是一棵老树了,和别的树相比长得有些歪,叶子也不够密,一般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它下面乘凉,这也就方便了狛治,从长辈身边溜到这边选了一个不易被发现的角度,毫无形象的瘫坐下来。

    只是地面也被晒得滚烫,狛治调整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得劲,抬头望去,盯着那枝最粗壮的树干,觉得呆在那里也许会好一些。

    正想着,树叶好像动了一下,露出了一抹红色,那在一片绿中很扎眼,想忽略都难。

    那是什么?花吗?

    虽不知道这棵树的品种,但狛治从不记得这棵老树之前开过花,还没等他想明白什么,就见那个位置的树叶动了几下,一片叶子晃晃悠悠的落了下来,落在男孩肩头,被他随手拂去,紧接着树上的动静越来越大,还没等男孩起身,一个红色的东西就坠了下来。

    狛治下意识在地上打了个滚,再抬眼时,那红色正不紧不慢的拍拍身上的尘土,只是瞟了自己一眼就离开了。

    在他印象里会穿红衣的屈指可数,这一片的人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大多数都是像自己家一样勉强能维持生计的水平,故而大家更偏爱黑灰这一类更耐脏的颜色。

    而那个女孩倒是从没见过,像是个新来的。

    可对于小村子来说很少会有秘密,如果新搬来什么邻居肯定会是那段时间里的新闻,这女孩倒是出现的无声无息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流浪儿。

    每家人的经济状况都有限,经常会出现一家里吃饭的嘴太多,便想办法卖出去一两个,或者连卖出去的渠道都没有,就把人带到某个偏僻的犄角旮旯扔下就跑。

    被扔下的孩子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流浪儿,因为年龄普遍不大,他们的存活率很低,能幸存下来的不是有极好的运气,便是有随机应变的能力。

    被村里人戏称为狗崽子,因为他们会像狗一样为了吃的对他们摇尾乞怜,也会像狗一样为了生存露出獠牙。

    大约是同龄人的原因,狛治对他们要更同情一些,却也被父母长辈告诫,千万不能靠他们太近,因为不是所有的狗崽子都有良心,一旦让他们感受到你的善意是会被纠缠的,到时候再想把他们打发走可就没那么简单。

    小时候的狛治懵懵懂懂,倒也听话的只会远远的看上几眼。

    那些狗崽子总是结伴出行的,除了她。再加上红色惹眼,狛治经常会被那女孩吸引去视线。

    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扮可怜,也不和他们一起报团取暖,一直独来独往,手里却从不缺食物,直到有天他听见食品店的老板娘嘀咕自己店里总会丢一些食物,再琢磨日子,是对得上的。

    不过她倒也不掩饰自己的罪行,偷出了店门没几步远就大大方方的三两口塞进嘴里,被人举报后抓住询问,她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抬眼看了一圈围住的人,勾唇淡淡的说了一句。

    “证据呢?”

    自然是没有的,哪怕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但没有抓住现行,怎么解释都合理,又不可能直接放人,只好稍做惩罚以示警告,也没什么作用,可愁坏了熟食店的老板娘。

    人人都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任何人,总是斜睨着人,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有着说不出凌厉和傲慢。

    可这样耀眼的人,还是一个人,难免会引来一些祸端。有人盯上了她的食物,有人盯上了她的身体。

    前者为了生存,后者为了私欲。

    毕竟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有什么需要忌惮的呢,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那天他看见一群狗崽子朝女孩围了过去,他记得她是会打的,但双拳难敌那么多只手,没多久就被人们压倒在地,三拳两脚地抢夺她怀中的食物。

    她奋力反抗着,嘶吼着,然后声音弱了下去。

    之后呢?

    他有些看不清,只是听到了一声惨叫和阵阵惊呼,人群散开了些,露出满身满脸泥污的女孩,她死死地咬着身上那人的手臂,血丝混着口水从嘴角滴落,任那个人怎么甩怎么打她都死咬不放,直到那块肉被活生生撕咬下来。

    她嚼了两口就咽了下去,环顾一圈,指指自己的脖颈,暗示性地划过动脉,嘶哑的声音像是厉鬼索命,灰色的眸中满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凶恶:“你们,很好。”

    她上前一步,人们就退一步,直到受伤那人的手抓住了最近的人的裤腿,他们才陆续回了神,紧接着人群一哄而散,只有她一人在原地站得挺直,微昂着头,犀利的眼神不断扫视一旁围观的人,他们都被吓傻了,纷纷躲避着女孩的视线怕引火上身,狛治也一样,更努力的把自己缩进角落,却也无意间发现了她颤抖的身体和起伏幅度大得过分的胸腔。

    是因为疼或者什么,说不定她自己也在后怕?

    果不其然在注意到人都离开后,她一下子泄了气,弯下腰不断吸气,女孩胡乱的用已经破烂的袖口抹着脸,把脸擦的通红,她才佝着背一瘸一拐地离开。

    当天,他听到邻居在议论白天的事,还开玩笑说那些人是不是都被吓尿了裤子,不过更多的还是心有余悸,彼此提醒以后离她远一些。

    “真是个疯子……”

    没人敢惹疯子,哪怕是一个战损的疯子。

    于是那之后她更孤单了,不过她很开心,应该是开心的,因为他有撞见她在无人的草地上打滚,滚了好多圈,还差点跌下一个小坑洞,她坐起来后紧接着又倒了回去,晕的。

    出于直觉,狛治没敢让她发现,而是默默转身从旁边绕了远路。之后相熟之后他倒是没少拿这件事打趣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二人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单相识,正式说上话大约是十一岁那年,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比如说家中长辈的接连离开,比如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