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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中温热的身体挣扎开来,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有那么一个瞬间, 顾渊的头脑是完全空白的。

    猜测终于被证实的之后巨大的惊喜与庆幸,刚刚听到赫连笙声音的那个刹那的不可置信,以及手臂上传来的零星痛意交织在一起, 让他的脑子散乱如麻。

    一直到……

    怀中温热的身体挣扎开来, 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顾渊如梦初醒。

    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刚刚触碰到温热皮肤的手指烫得厉害,让他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开了口,声音很轻, 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直视赫连笙。

    猫形时抱着,还能说是耍酒疯,对方现在这个样子, 他刚刚还抱着人不放, 简直……

    简直就是十足的冒犯。

    顾渊无措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他全然忘了他和赫连笙曾经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别说是触碰,他们早已经把世界上最亲密的所有事情都做过一遍。

    赫连笙看着他仓惶着离开的身影, 原先的羞恼逐渐散去。

    他沉默着垂了眼睫,过了片刻, 将自己藏在了凉亭后的阴影里。

    不多时,顾渊就拿了件袍子,回到了院子里。

    事到如今, 赫连笙都已经做好了被顾府发现的准备, 毕竟顾渊手上还留着新抓的伤, 别人不说, 他那个叫阿福的书童必然会大呼小叫。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 顾渊回来的时候,仍旧是孤身一人。

    他的手上拿着一件袍子,抬起眼,看到空空如也的亭子的时候,僵在了原地。

    “这里。”赫连笙不得不开了口。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身上也一点都没有力气。

    刚刚甩顾渊的那一巴掌,换现在,赫连笙肯定甩不出来。

    只能说……

    怒气上来了,确实是什么样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顾渊听到了他的话,脸上霎时恢复了些血色。

    他快步走到了赫连笙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

    “没力气。”赫连笙道,“麻烦帮个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冷淡也很平静,就像是在陈述着一件普通又平常的事情,顾渊却听得眼睫都颤了一颤。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赫连笙脸上,好半天,才在对方不耐烦的抬眼中回过了神。

    他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替对方裹上了外袍,然后迟疑了一下,把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赫连笙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体力消耗让他有些困倦。

    有什么隔着轻薄的衣料贴上了他的皮肤。

    他顿了顿:“你的伤口不去处理?”

    顾渊动了动唇。

    “……没事。”他轻声道,“一会儿。”

    然后,他像是怕赫连笙担忧一般,开了口,“下人我都支走了,我跟他们说了,我想自己呆一会儿,让他们不要靠近。”

    赫连笙原本,也只是因为伤口是情急之下自己抓的,眼下,顾渊这个态度,他也懒得去劝。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阖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顾渊正坐在床沿,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见他醒了,搭在床沿的手指一颤。

    “这是在我书房的暗格。”他轻声道,“我……你放心,不会有人进来。”

    赫连笙挑了挑眉。

    他知道很多达官贵人的宅院里有暗格甚至秘密通道的设计,这是为了保命,也为了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暗格一般都是最后关头才会开启。他倒是没想到,顾渊为了保他,会把这种地方都暴露给他。

    “我一个乱臣贼子。”他倚在软榻上,吐出了一口气,“顾大人把我藏在这里,也不怕连累了顾家。”

    他顿了顿,“你最近在赫连瑾身边很得意吧,不考虑把我交出去?说不定你就连升三级,飞黄腾达了。”

    他的语声里句句带刺,偏偏每一句语调都很平静,就像是漫不经心的闲谈。

    顾渊听一句,脸色就白一分,到了最后,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抓住了赫连笙的手腕。

    “放开。”赫连笙看着他,冷下了声。

    顾渊放开了他,声音干涩。

    “我不会。”他哑着嗓子道,“阿笙……你相信我。我不会这么做的。”

    赫连笙看着他,沉默了。

    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顾渊是个聪明人。

    眼下这个状况,就算他不知道赫连笙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他也大致能猜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赫连笙都看在眼中。

    关于他死后,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关于柳黎,关于顾家。

    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都真相大白。

    但是他们之间,却又并不仅仅只有误会。

    想到这,赫连笙突然连嘲讽顾渊都不想嘲讽了。

    他觉得很没意思。

    “知道了。”他道,“你想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顾渊的身形晃了晃,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赫连笙揉着太阳穴,心里觉得有些烦燥。

    他的化形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眼下,独孤澈还在与梁楚和谈,怎么说都要几日。

    他现在已是人身,若是想自己跑出去,难度太大了。但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脸,那么他就走不出京城。

    除非顾渊帮他。

    但是……

    他并不想向顾渊求助。

    他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头疼。

    “你确定。”他道,“你把我藏在这里,你家里人不介意么?”

    顾渊自己愿意。

    他不相信顾业潭会让他胡作非为。顾家正是显赫的时候,家里藏了个乱臣贼子,若是被赫连瑾那个心眼小的发现了,整个顾家都完了。

    顾渊看着他,轻声道:“这是这栋府邸买下来的时候就带着的暗格,家里并没有用过。”

    他顿了顿,像是怕赫连笙怀疑一般,急忙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赫连笙勾了勾嘴角:“那顾老可要伤心了,自己的儿子帮着一个外人欺瞒他,顾大人,你可真是孝子。”

    这句话语气很平静,嘲讽的意味却很浓。

    “对不起。”顾渊轻声道。

    三个字轻轻地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赫连笙沉默了一瞬,轻轻地笑了一声。

    “没关系。”他道。

    顾渊震惊地抬起了眼。

    “每个人都有瞎了眼的时候。”赫连笙道,“我对我自己很宽容,所以我已经原谅我自己了。谢谢顾大人给我上的这一课。”

    顾渊僵在了原地。

    他似乎没料到赫连笙会是这个反应,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片刻后,他颤着唇开了口:“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阿笙,你……”

    赫连笙的手一顿。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有点奇怪地问。

    “顾亭月那件事,是你受了柳黎蒙蔽,你跟他自幼相识,把他当弟弟疼爱。你相信他,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

    “至于北殷一事……”

    他顿了顿,心平气和地道,“就算没有我舅舅,以老头儿对北殷那提防样儿,早晚北殷都会有此一劫。不是你顾家借这个势,也会是别人。当然……”

    他顿了顿,“你会亲自动手,是我没想到的。”

    “但是归根结底。”他抬起眼,“原因只是,我在你心里,没那么重要而已,不是么?”

    自己对于喜欢的人而言,没那么重要。

    这样一句听着就让人难过的话从赫连笙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顾渊哆嗦着嘴唇:“不是的……”

    “你对我很重要……”他想去碰赫连笙,但是想到了他刚才的抗拒,又蓦地收回了手腕,他的眼眶有点发红,声音低哑,“阿笙,你对我很重要,真的。”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我……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曾经,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赫连笙缠着他,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你就哄一哄我会怎么样啊顾渊。”他的语声清澈,带了些少年一贯的娇矜,“你哄一哄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放弃了不来缠着你了呢?”

    他抬起头,对方冲他眨了眨眼睛,眼里全是狡黠,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狐狸。

    那个时候,京城的天还没有变,赫连笙身后,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他以为,他会一直和赫连笙这样纠缠,纠缠到很久以后。

    说不定……

    会是一辈子。

    可是短短几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闭了闭眼,抬起头,看向赫连笙的眼睛里带了一丝惶恐的期待。

    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那双漂亮的,曾经盛满爱意的异瞳里,如今,只有他自己,空落落的倒影。

    “知道了,然后呢?”他平静地问。

    顾渊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暗格。

    赫连笙看着他的背影,把其余的话咽回了嘴里。

    ……算了。

    他想。

    他现在的身体也不好,而且独孤澈尚在和谈,要让他现在走,他也走不了,呆在顾府,说不定还比在外面安全些。

    想到这,赫连笙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说是暗格,这间屋子确实并不大,至少赫连笙目及之处,就是全部。

    屋子里很空,他身下的软榻是外面搬的,看得出来,在他之前,这间空屋子并没有人使用过。

    他试着活动了下自己的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只要继续躺回了床上。

    接下来的几日,赫连笙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他不知道顾渊是怎么跟外面的人说的,总之,在他养伤期间,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他。

    他的衣食起居均是顾渊亲力亲为,对方会每日给他送饭,给他带来合适的衣服,赫连笙觉得无聊,顾渊甚至给他带了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