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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就这么死去,或许,黄泉路上,他还能追上赫连笙一程。◎

    对于赫连瑾要杀掉赫连衡一事, 赫连笙其实早就有预感。

    尽管当初,对方在冷宫里,对他曾经说过若他是赫连衡, 他不会杀他这样的话。

    赫连笙相信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真心, 但是他知道那不可能。

    因为人是会变的。

    说那句话的时候, 赫连瑾还保有着做皇子的谨慎,他不知道当他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能获得的权力有多大。

    这份权力是没有限制的, 它足以容纳所有的野心和膨胀的控制欲。

    当然,也包容不必要的敏感和多疑。

    他背靠北殷,是赫连瑾必须要除掉的威胁。

    但是他被除掉之后,赫连瑾就会把目光放在别的潜在威胁身上。

    他的兄弟们资质平庸。

    怎么样呢?

    他们终究还是拥有皇位的继承权,就像是环伺在赫连瑾身侧的狼狗。

    不将他们除掉, 赫连笙都能想象到赫连瑾寝食难安的样子。

    不过……

    他以为赫连瑾会再等等。

    “最近发生了什么么?”他深吸了一口气, 开了口。

    楚袅袅一愣。

    随即,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迟疑着开了口:“自宜安王被软禁在封地之后,朝中有大臣上书, 直谏皇帝,不要如此残害手足。”

    “上书的是?”

    “内阁大学士陈钟海。”楚袅袅道。

    赫连笙怔然。

    他年幼时, 因着荣宠,时常出入御书房,也见过陈老数面。

    彼时, 他顽劣任性, 陈老没少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当初他跟顾渊的婚约, 也是陈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直言这是儿戏。

    当时还被赫连笙在背后嘀咕了许久。

    只是后来……

    他被赫连瑾以谋反名义关在冷宫, 却也是陈老站出来,私下里替他陈情。

    “陈老当初为我说过话。”他往猫窝里缩了缩,轻声道,“估计赫连瑾以为,他私下里是站在我这一派。他为人刚直,接济过不少寒门学子,在朝中声望颇高。赫连瑾这是恼羞成怒了。”

    伪善者,最怕被人戳破面具。陈钟海想必措辞并不客气。

    赫连瑾隐忍多年,却到底年轻,遭到这样的挑衅,必然不会忍。

    宜安王动不得,赫连衡的谋反可是确有其事。

    他若是赫连瑾,随便派个死士劫狱,就可以以“梁王”仍有狼子野心为借口,将赫连衡斩首。这样,既除掉了赫连衡,又给了陈钟海下马威,顺便还能让他“残害手足”一事变得师出有名。

    一箭三雕。

    果然,楚袅袅随后所说的事实,跟赫连笙猜测的差不多。

    只不过,死士换成了与北殷独孤泽的书信往来。

    即便是赫连笙死了,赫连瑾也要把他拉下水。

    他跟赫连衡交好,这样一来,先前已经查清的通敌一事,就又变得可疑。

    赫连笙的爪子无意识地抓紧了猫窝里垫着的绒毛,第一次没有在心底嘲讽赫连瑾,而是有些烦燥。

    他都死了,被扣个通敌的罪名也不要紧。

    但是……

    赫连衡怎么办?

    独孤澈还有十几日才到京城,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而且,赫连衡是梁楚的皇子,如今,北殷尚且自顾不暇,他没有把握,独孤澈救下他的同时,还会费大功夫去救赫连衡。

    他顿了顿,正想让楚袅袅把竹十一找来,就听到了外面的一阵喧闹声。

    两人俱是一怔。

    “我先走了。”楚袅袅反应极快,开了口。

    赫连笙点了点头。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他在屋子里闷得透不过气,索性也跟着一起出了门。

    他在走廊踱了一会儿步,外面的吵闹声却依旧没有消散。

    他顿了顿,想起了昨日吐血的顾渊。

    他没见过那样的顾渊。

    就像是浸在绝望深渊,无法挣扎和逃离的囚徒。若是换做从前,他觉得自己会心疼得要命。

    但是现下,拜顾渊所赐,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心疼对方了。

    与其心疼对方,他觉得,还不如心疼心疼被骗得团团转的自己。

    就在这时,有两个侍女提着东西经过了他。

    “少爷怎么把自己搞成了那副样子啊……”

    “对啊,我看夫人都吓了一跳,听说在外面都传开了,说少爷疯了一样在找东西,都找到烟花之地去了,让人看了好一顿笑话……”

    “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赫连笙怔了一怔。

    顾渊在找东西?

    找什么?

    他一个吃穿不愁的少爷,还有什么要不到的东西么?

    最终,他还是没抵住好奇心,悄悄地溜到了前院。

    前院灯火通明。

    顾渊应当是刚刚才进屋,眼下,周围还剩了几个窃窃私语的仆从。

    赫连笙刚刚走近,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味。

    猫的嗅觉格外灵敏。

    这股臭味几乎熏得他快晕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往一旁走了两步,发现气味的来源,是刚刚被仆从拿走的两件衣服。

    赫连笙:“……”

    顾渊这是一不小心掉茅厕里,刚刚才被捞出来么?

    他知道顾渊一向爱洁。

    屋子必须是一尘不染的,衣服上长年染着浅淡好闻的熏香。

    无论是出现在何时何地,他看上去,都是一个矜贵淡漠的贵公子。

    这股味道会出现在顾渊身上,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踮着脚走了进去。

    顾渊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看上去睡得不太安稳。

    赫连笙环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到了对方手上的笛子上。

    他愣了一愣。

    他当然认得这根笛子,这是他亲手做了,准备送给顾渊的。

    只是新婚之夜,他被顾渊狠狠地拒绝了一番,面子上过不去,他就顺势让侍女把它扔了。

    ……顾渊是怎么把它找回来的?

    不是。

    所以,他把自己搞得又脏又臭,就是为了找这一根笛子么?

    “他去了当铺。”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还去了芙蓉楼,在伙房里找到了这根笛子,然后就一直抱着它睡觉。”

    他看着地上的小猫咪受惊后瞪圆的澄澈眼睛和炸开的毛,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碰了碰赫连笙炸开的毛,平静地道:

    “炸开了。”

    语气里还带了一丝隐约的意外。

    赫连笙:“……”

    ……这个人真的脑子有毛病吧!

    “没事,醒不过来。”竹十一道,“他的呼吸没有变化。”

    虽是这么说,他还是抱起了赫连笙,带着他出了房门,寻了个僻静角落。

    一被放下来,赫连笙就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

    竹十一顿了顿。

    似乎是对赫连笙已经能说话了感觉到了一丝意外。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面无表情。

    “碰上了。”他道。

    他刚从独孤雅那里回来,就遇上了在路上魂不守舍的顾渊。

    所以,他就跟在了顾渊的后面,看完了他找东西的全程。

    赫连笙抽了抽嘴角。

    “你看起来好像很闲。”他道,“我舅舅没给你找点事情做么?”

    竹十一看着他。

    少顷,他开了口:“我以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言下之意。

    他是替赫连笙跟着人的。

    赫连笙一怔。

    随即,他的脸热了。

    虽然早有准备,北殷那边必然对他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是被竹十一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还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几分羞耻。

    “……没有。”他开口,还打了个磕巴,“不重要。我是说……”

    “现在。”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竹十一有些不解。

    “前夫。”赫连笙麻木地道,“听得懂么?”

    竹十一恍然。

    “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很在意你。”他道。

    赫连笙扯了扯嘴角:“是么?”

    “所以呢?”他道,“我已经死了。”

    刚刚看到那根笛子的时候,他确实恍惚了一瞬。

    他没想过,顾渊会专门把这根笛子找回来。

    这根笛子承载了他当时所有的雀跃和期待,现在看到它,他仿佛还能体会到当时他的心情。

    但是……

    又怎么样呢?

    顾渊费了那么大劲,把它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死了。

    一根笛子救不活他。

    或许……

    顾渊心里会因为这件事而心里好受些。

    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竹十一看着他,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道:

    “知道了。”

    赫连笙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他别开眼,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问你个事。”他道,“雇你做事,什么价?”

    竹十一干脆地道:“我不接别的单。”

    赫连笙咬了咬牙:“……就不能通融一下?”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可以。”竹十一接完了后面的话,很平静。

    赫连笙:“……”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是,独孤澈让他来帮他的忙,所以他也算在雇主范畴内。

    但是这话被竹十一用面无表情的脸说出来,却无端地听起来还有几分歧义。

    他咳了一声,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点欺负面前这个脑子里只有一根弦的杀手。

    他定了定神,回归了正题:“我需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

    竹十一颔首,听他开了口。

    “帮我把一个人。”赫连笙缓缓地道,“从大理寺换出来。”

    刚刚来的路上,赫连笙一直在想,怎么救赫连衡。

    得出的结论其实并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