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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啊,”我对她说,“如果您靠犯罪而得到这一切,上天是公平的,它不会让您长久享受这些东西。”

“你错了,”拉.杜布瓦对我说,“你不要幻想上天总会保护有道德的人;这些人在短时期内也有一定发展才使你陷入错误。其实上天对待做坏事的人和做好事的人是平等的∶上天只需要数量相等的坏事和好事,至于什么人去做坏事,什么人去做好事,上天是无所谓的。”

“听我说,索菲,请注意听我说,”她坐了下来,让我坐在她旁边,继续说,“你很聪明,我很想说服你。亲爱的,一个人并不因为选择了坏事或好事而得到幸福或者得不到幸福,因为好事同坏事一样,选择只不过是行为的一种表现,不管你选择哪一种,都要跟随大伙的路线,离开了这个路线的人就犯了错误。在一个充满道德的世界里,我劝你选择道德,因为报酬接踵而来,毫无疑问你会获得幸福。在一个全部腐化堕落的世界里,我永远劝你选择坏事。因为不跟着别人走,就必然会死亡,他在一路上只遇见障碍,由于他是最弱的人,他必然被粉碎。”

“法律徒劳地想恢复秩序而且将人带回到道德的轨道上去,可惜法律太软弱了,无法成功,在一段时期中,它可能使人离开大道一点儿,但始终不能彻底脱离。当人类的利益叫人走向腐化堕落的时候,不愿意堕落的人就单独与一般人的利益作战;而经常同别人的利益作对的人,能希望得到什么幸福呢?你会反驳我说,是坏人防碍了别人的利益,在世界上好人与坏人分成同等数量的两部分时,我会同意你的意见,因为那时候一部分人的利益防碍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可惜在一个完全腐化了的社会里情况并非如此;那时候坏人损害的只是另一些坏人,别的坏人再想出一些坏事来补偿损失,因而所有坏人都得到幸福。”

“这样的震动是普遍的,所发生的无数撞击和互相损害,使得每个人将失去的马上就赚回来,因而经常处于幸福状态。坏人对好人是危险的,因为好人既软弱又怕事,什么也不敢做,没有了好人,坏人只能损害坏人,因而能使大地开出无数罪恶之花。”

“也许有人会拿好事有好报来反驳我,这是另一种诡辩。所谓好结果只对弱者有用,对于只靠自己的机智和能力去改变命运的不公正的人来说,是没有什么用的。我的姑娘,既然你不断地采取相反方向,同所有人逆道而行,你的一生怎么可能不经常失败呢?只要你勇敢地投身进急流中去,你不久也会象我一样发现彼岸的。一个在河流中逆水而行的人,能够像顺水而下的人一样快吗?”

“你经常对我提起天主,谁能证明天主喜欢秩序因而喜欢道德呢?天主不是经常给你一些事例,证明它的不公正和是非颠倒吗?天主给人类送来战争,瘟疫和饥馑,在全球各地布置了一个邪恶的宇宙,难道是用来向你证明他十分钟爱道德的吗?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些邪恶的人为天主所憎恶呢,既然天主本人也按照邪恶办事,在他的意志和行为里,一切都是邪恶和腐化,一切都是罪恶和骚乱,那么为什么天主要讨厌那些邪恶的人?”

“谁把我们带到邪路上去的呢?难道不是天主吗?我们不是说,我们的任何意志,任何感觉,都是来自天主的吗?难道说,天主要我们热爱邪恶,而邪恶对天主是不存在的,这样的说法合理吗?如果邪恶对天主是有用的,我们为什么要反对它呢?我们凭什么权利去摧毁它呢?我们为什么不听它的号召呢?

只要世界上多一点哲学,就能在不久的将来把一切恢复正常,让立法者和执法者看清楚他们所谴责而且严厉处罚的邪恶,有时比他们经常宣传而从来不奖赏的道德,有更多一点的好处。”

“可是夫人,”我对这个教唆作恶的女人说,“我相当软弱,不敢照您的话去做,我的心里会时时刻刻产生后悔,您怎样才能消灭它呢?”

“后悔只是幻想,索菲,”拉,杜布瓦又说,“它是弱者不敢消灭它而产生的愚蠢的怨言。”

“消灭它,能够做到吗?”

“这是再容易不过了,人总是为那些平常不习惯做的事情而后悔。只要把使你后悔的事情多做几遍,你就能消灭后悔了;只要你将情欲的火炬高举,拿利益的强有力法则来抗拒后悔,你很快就能消灭它。后悔并不能证明罪恶。它只表现一个容易屈服的心灵。假定当前有一道荒唐的命令,禁止你走出这间房间,你如果走了出去,就不能不产生后悔,即使你明明知道离开这所房间并不是什么坏事。”

“因此,认为只有罪恶会产生后悔的说法是错误的。只有相信罪恶不算一回事,或者认为在大自然的整个布局中恶是必要的,才能够很容易地战胜后悔,正如你收到留在房间里的非法命令以后,走出房间,很容易就战胜了后悔一样。我们一开始就应该正确地分析一下,人类所谓的罪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谓罪恶,无非是违反了一个国家的法律或者他们的风俗习惯,而在法国可称为罪恶的,再走几百公里就不算罪恶了,因此从来没有一种行为是全世界都称为罪恶的,归根结底,没有什么是可以合理被冠上罪恶之名的,一切都以地理环境及人的观念而定。”

“明白了这一点,一心一意想实施德行和逃避罪恶就是荒谬的了,因为这里称为德行的,到别处就变成罪恶,这里称为罪恶的,在另一种天气下面就是德行。现在我问你,经过这样的思考和研究以后,一个人在法国因一时高兴或为自己的利益,做了一件符合中国或者日本道德的,他的本国是谴责他的,他能产生后悔吗?他能停留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区别上吗?假如他有一点哲学思想,这种区别能使他产生后悔吗?如果后悔的作用只是为了防御,只是为了冲破约束而不是为了行为本身,那么继续保持后悔而不马上将它消灭,岂不是极为可笑吗?”

“只要习惯于将产生后悔的行为视为无所谓的行为,只要经常重复这种行为,越多越好,理性的火炬不久就要摧毁后悔这种愚昧的果实。”

“三十年来,索菲,一长串连绵不断的罪行引导我一步一步走向财富,我已经摸到财富了;再经过两三个回合,我就从我生下来的贫困环境变成每年有五万法郎年金收入的人了。你以为我在辉煌的历程中,后悔的毒刺没有刺过我一下吗?绝对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即使一件倒霉的事在一刹那间把我从顶巅拉到深渊,我也绝不后悔;我只抱怨别人和自己的无能,但我的良心永远安定。”

“好,让我们暂时按照你们的哲学原则来推理吧。既然从孩提时起我的良心便不习惯于战胜所谓偏见,您有什么权利要求我的良心象您的良心那样坚定呢,既然我们两人的心思完全不同,凭什么您要求我采用同您一样的办法?您承认世间有一大堆坏事和一大堆好事,因此必须有一班人去做好事,另一班人去做坏事。我所采取的决定,即使按照你们的原则,也属于大自然的一部分;因此,不要强迫我离开管辖我的法则,您自己说过,您在您的生活历程中享受到幸福,我呢,同样地,除了在我的生活历程以外,也不可能在别处找到幸福,不要以为极度警剔的法律会长久让那些践踏法律的人逍遥法外,您不是亲眼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了吗?我不幸同十五个坏蛋住在一起,十四个都可耻地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安然无恙。”

“你认为这是一桩灾难吗?首先,对于那个再也没有什么原则的人,耻辱算得了什么?一个人超越一切,荣誉只不过是偏见,名声只是幻觉,将来只是梦想,那时不管死在这里,或者死在床上,还不是一样的事?世界上有两种坏蛋∶一种是靠大的财富和名声使他免于这种悲剧的结局,另一种是被逮住后不躲避这种结局。后一种出身贫苦,如果他聪明的话,他的眼里只应该有两样东西∶钱财,或者绞架。如果他成功了,他得到他希望得到的钱财;如果他得到的是绞架,他本来是身无长物的人,有什么后悔可言?”

“法律对于所有坏人一点作用也没有∶法律管不到那些有权有势的坏人,幸运的坏人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最不幸的坏人除了利以外一无所有,法律对他是没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