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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司月在苏悦柠家住了三个晚上,回来时苏蓉已经回明港。

    三楼卧室里传出她和乔崇文的交谈声,“家里空调只有两个能用了,这几天我和思思睡四楼。”

    思思是舅舅的小女儿,比乔惟弋小半岁。

    听到这话后,乔司月眼皮一跳。

    乔崇文大学毕业后一个人来南城打拼,家里条件不好,一开始在公司的职位也不高,没有足够的存款支撑他在南城买房。和苏蓉结婚后,夫妻俩一直借住在苏家。

    苏家自建房共四层楼,一楼用作公共区域,二、三层分别住着乔司月的外公外婆,还有小舅一家。

    那时候的农村,重男轻女思想比现在还重,苏家房产证上只写了小舅一个人的名字。对二姐暂住自己家这事,小舅没什么意见,但小舅妈对此颇有微词。

    矛盾在乔惟弋和小舅二女儿相继出生后,彻底爆发。

    舅妈认为是苏蓉抢走了她肚子里的儿子,在这种念头趋势下,她开始在各种场合不给苏蓉好眼色,私底下恶意诋毁苏蓉。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这是毫无根据又荒谬至极的说辞,她也不过是想把自己的不痛快转移到苏蓉身上,但乔家没有一个人出面制止。

    苏蓉一再的委屈求全,让她渐渐失去兴趣,转而将矛头对准乔司月。

    那会乔司月还小,察觉不到大人间的暗潮涌动,只觉得小舅妈有些行为让自己很不舒服。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女人会从自己碗里夹走大块的蟹肉,她抗议,苏蓉就在底下给她一脚。

    乔司月便当着一家人的面,质问苏蓉为什么要踢她。

    没有人说话,只有那女人在乐呵呵地笑。后来有次,大表妹送给乔司月一叠贴纸,贴纸藏在兜里露出一角,被她发现,她当着邻居的面,大声责骂乔司月是小偷,跟她妈妈一样活得不体面。

    知道这件事情后,苏蓉并没有说什么。

    她的强势在与苏家成员的碰撞与摩擦中,只剩下富裕又多余的眼力见和疲软无力的妥协,主动打包行李在那时似乎成为了最体面且众望所归的退场方式。

    离开苏家那天,乔司月还不到十岁,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后来又经历了几次搬家,她心里对“家”的概念逐渐模糊起来。

    可对于苏蓉而言,在苏家最后一年的生活,是她心上的一道疤,每次提及时话里总掩不住哭腔。

    彼时,乔司月只将此当成苏蓉用强硬包裹的皮囊之下泄底的懦弱,直到长大后,才明白苏蓉一遍遍妥协的根本原因。

    原来,她的母亲和她是一样的。

    在对待至亲时,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状态。

    从苏家搬出后,苏蓉还会时不时带乔司月回去看望苏父苏母。

    每次在苏家见到舅舅舅妈,乔司月都不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苏蓉教育她:“你不能因为我,就对他们这么没有礼貌。”

    乔司月得承认,这其中有苏蓉的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厌恶。

    她向来如此,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学不会虚与委蛇。

    ……

    回神后,乔司月听见乔崇文问:“那你让乔乔睡哪?”

    “让她和小弋一间房。”

    “乔乔都多大的姑娘了,还和弟弟睡一间房算怎么回事?”

    “自家亲弟弟,凑合着睡几晚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压着音量的缘故,苏蓉高亮的嗓门这会又沉又哑。后面的话,乔司月没有再听下去。

    苏蓉是这个家的掌权者,她一锤定音的事,其他人没得选,就算自己现在冲上去也无济于事。

    四楼楼梯口堆着两双童鞋,乔司月没找着自己的拖鞋。

    这时,乔惟弋的声音传入她耳膜,语调又急又快。

    “你不要随便动我姐姐的东西。”

    乔惟弋发育比同龄人迟缓些,在比自己小十个月的表妹身前,还是矮了差不多半个头,细胳膊细腿,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

    他被用力搡了把,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思思看都没看他一眼,把玩着水晶球,理所当然地说,“她又不在,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乔惟弋站起来,伸手就要去夺。

    思思被他不依不饶的行为烦到,抻长胳膊,用力往前一抛。水晶球重重砸到乔司月后背,啪的一声,在地上碎成渣。

    乔司月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一双手攥住她的咽喉,呼吸都变得困难。

    乔惟弋拉住她的手,轻轻喊了声,“姐姐。”

    她深深吸了口气,安抚性地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的一霎那,面色冷下来。

    小表妹被她难看的脸色吓到,抽噎几声后,嚎啕大哭。

    卧室门开着,流通的环境下,哭闹声被放得无限大。

    听见吵吵嚷嚷的动静后,苏蓉扬起嗓门喊了声,“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忙不迭调至微火,趿着拖鞋就往楼上跑。

    脸不红气不喘地跑到四楼,看到的就是这副混乱的场景:自己的大女儿将小儿子护在身后,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小侄女,逼仄的过道横着一地的玻璃碎片。

    这才几分钟,怎么又闹起来了?乔司月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目光里凝着一层霜,冷声打断:“你哭什么?”

    小表妹被她吓到一哽,嘴巴还歪着,眼泪悬在眼眶好一会才掉下来。

    “你砸坏的东西是我的,被砸的那个人也是我,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哭?”

    乔司月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沉闷内敛的,几乎不与人发生争执,像现在这副据理力争的样子极为少见,就连苏蓉也愣了下。

    在苏家人面前,苏蓉总爱充当和事佬的角色,哪怕与他们发生争执的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的两块肉,“碎了就碎了,到时候我再给你买一个。”

    “你买不到的。”乔司月低垂着头,掩去嘲讽似的眉眼。

    苏蓉一顿,想起厨房里还在炖的啤酒鸭,随口回了句,“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街上随便找家就有。”

    随便?

    乔司月太阳穴突地一跳,怒意快要兜不住,苏蓉浑然不觉,朝小表妹招招手,“思思先下楼,一会要吃饭了。”

    苏蓉来得无声无息,走得更是突然,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阴影罩在乔司月脸上,然后一寸寸地渗进心里。

    她站在床边许久没动,直到手指被人轻轻握住,“姐姐,你别怕,我有钱的,我给你买新的。”

    绷到临界值的心弦似被轻轻拨弄了下,她敛了敛眼睫,“我没事,你先下楼吃饭。”

    乔惟弋的手没松,意思很明确。

    怄不过他,乔司月只好说:“我和你一起下去。”

    乔惟弋这才笑起来。

    乔司月回头看了眼,一地的破碎扎得她眼睛生疼,忽然手指被人握住。

    力道不算大,但足够温暖。

    吃完饭后,乔司月找到在厨房洗碗的苏蓉,“她要住这几天?”“三四天,到时候你舅舅会把她接回去……”说着,苏蓉想起一件事,“公交车不是改道了,你天天走路回家也不是办法,我让你舅来的时候,顺便把你小学骑过的自行车带上,先将就几天,等你爸发工资了,再给你换辆。”

    乔司月哦了声,没怎么上心。

    苏蓉撇头,见她脸色不太对劲,意识到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你是姐姐,弟弟妹妹他们还小,就算做得不对,你也要大度点,别和他们计较。”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乔司月没什么耐心听下去,敷衍地应了几声,转身上楼。

    地上还是一片狼籍,她把碎片装进塑料袋,一个不注意,手指被划出一道口子。

    收拾干净后,她才恢复痛觉,简单处理后,用创可贴粘上。

    乔崇文多给她放了五天假,这五天没有办公需要,电脑就一直放在乔司月房间。

    乔司月登上□□没多久,群聊消息接二连三地蹦出。

    她划到第一条。

    是苏悦柠精心处理过的合照,加了层复古港风滤镜。

    照片是抓拍的,每个人表情都不一样,乔司月是呆滞,苏悦柠和陆钊在干瞪眼,而他,懒散靠在沙发背上,修长劲瘦的手指捏住易拉罐,神色漫不经心的。

    这是他们十六七岁时的模样。

    青涩稚嫩,却又风华正茂。

    陆钊:【我上辈子欠你的吧,成天压榨我不说,现在又把我拍得这么丑?】

    陆钊:【看看这朝天鼻,这香肠嘴/微笑.jpg】

    苏悦柠:【你和肆儿在同一张照片里,为什么就你被拍得这么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陆钊:【?】

    陆钊:【说话就说话,你带人身攻击算怎么回事?】苏悦柠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紧接着,林屿肆用极其欠扁的口吻回复一句:【希望你有一天能分清人身攻击和实话实说的区别/微笑.jpg】

    没几分钟,苏悦柠给乔司月发来私信:【陆钊这人什么毛病,我喜欢他这事你知道,阿肆知道,就连张楠那八婆也知道,结果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苏悦柠:【还是说,他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故意给我在这装傻充愣呢?】

    乔司月被她逗笑,先前糟糕的情绪消散大半,敲下几个字:【他可能还没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