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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店主偶尔清醒的时候,耿大力会做几个刚学来的小菜,陪老店主喝上两杯。大家混熟了以后才从老店主自己口中得知他这悲催的一辈子。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全让他给赶上。他本有三个儿子,两个在宋金交战的时候被抓了壮丁,剩下一下被金兵打来时杀害了,如今他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了。金卉迟多喝了两杯,难得地热血上涌发了豪言壮语,要给老店主养老送终。老店主也是喝得有点高,非常痛快地认了他做儿子。金卉迟从此就名正言顺地成了这云来客栈的少东家。

    他好像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这门庭冷落了许久的客栈到了金卉迟手上很快就生意兴隆了起来。不过金卉迟赚来的钱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就得巴巴地给蔡神医上供了。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依旧紧巴巴的。晚上睡觉也是三个人挤在同一张床上。虽说床不算小,但云沁寒的睡姿是一如既往地恣意洒脱。半夜耿大力睡得正香,胸口突然被重物砸到,他嗷一声跳了起来,把其他两人都吓醒了。

    云沁寒心虚地将自己刚刚作了案的腿收了回来:“大哥!”耿大力醒过神来,憨厚地笑笑:“没事,没事,睡吧。”他翻了个身揉了揉胸口继续躺下。云沁寒歉疚地重新躺回去,将手脚都缩了起来,金卉迟借机将一手一脚往他身上一搭,云沁寒有些不舒服地挣了两下:“二哥,你干嘛啊?”金卉迟理所当然地搂紧他:“床就这么大,不搂着你,怕你把我们两个都踢残了。”云沁寒自知理亏只好顺从地任由金卉迟将他掴进怀里,金卉迟见他并未反抗,在黑暗里偷偷勾起了唇角。金卉迟贪婪地嗅着云沁寒身上淡淡的药香,隔着衣服感觉着他身上传来微凉的体温,心里生出一种满足感。

    蔡神医看在钱的份上十分卖力地将云沁寒的这副身子调理得不再那么骨瘦如柴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少。随着身量渐渐长开,脸上稚气渐脱,倒是越来越像金卉迟心里偷偷藏着的那个人了。

    云沁寒被金卉迟搂进怀里,倒是安静了,但是身上压着个人总是睡得有些不太舒服,一夜噩梦不断。先是云海楼浑身血淋淋站在他面前,云沁寒伸出手去拉父亲却抓到了澹台若谷冰冷的剑尖。他哭着责问澹台若谷为什么要杀他的父亲毁他的家,何信远和潘洪舟却举着剑刺向他。云沁寒回身就跑,迎面却撞上白狼那一口森冷的獠牙,他一直跑,一直跑……身后传来了惨叫,他一回头就看到欧阳小心狞笑着将钢爪嵌入了金卉迟的胸口。金卉迟一双灰败的瞳紧紧地盯着云沁寒……

    “醒醒,三弟,快醒醒。”金卉迟抱着云沁寒心里也是百转千回再也无法入睡,突然感觉到了怀里的人气息不稳,身子微微颤抖,他借着月光看到云沁寒额上冷汗淋漓。耿大力被他的叫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金卉迟语气慌乱:“他被梦魇住了。”耿大力一个翻身起来,用力摇了摇云沁寒的身子:“三弟,醒醒。”云沁寒牙关紧咬着就是动不了。耿大力跳下床,含了一口凉茶,朝着云沁寒的脸上喷了下去。云沁寒的身子陡然一个激灵,霍地睁开了双眼,只是眼神涣散,毫无焦距,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双眸才恢复了神采。

    “你没事吧?”金卉迟一脸紧张地盯着云沁寒的脸,生怕他会有哪里不舒服。云沁寒下意识地攥住了金卉迟的手,方才梦里被白狼杀死的金卉迟的样子依然清晰,云沁寒胸膛里的一颗心狂跳不止:“二哥。”他轻且浅地叫了一声。金卉迟长呼出一口气,冲着耿大力笑了笑:“看样子应该没事了。大哥,还是你有办法。”耿大力笑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人这一口气刚刚松出去。云沁寒脸色一变,他的手捂在了胸口,五指紧紧地撕扯住胸前的衣衫痛哼出声。额上的青筋也蹦了出来。金卉迟吓了一跳:“小寒,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云沁寒紧紧地握着金卉迟的手,将他捏得有些疼:“我……好痛啊。”

    “大哥,你照顾他,我现在就去找老蔡过来。”耿大力虽担着大哥的名头,但素来性情软弱些,以前总是听云沁寒的,不知从何时起又事事以金卉迟马首是瞻了。蔡神医是个很难搞的人,怕穷怕死怕天黑,怕热怕冷怕打雷,所以他一般是不出诊的,尤其是三更半夜他更是不会挪窝。耿大力守在云沁寒的身边,心里却一直在打鼓,担心金卉迟请不动人。但是蔡神医虽难搞,却绝不是金卉迟的对手。怕天黑是吧?一把火烧着你的床,点了你的房。蔡神医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地被金卉迟揪出了门,一路上骂骂咧咧:“你个小疯子,天杀的,活土匪……”。

    蔡神医被抓来的时候,云沁寒不知是疼晕了还是睡着了,额前几缕乱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上。蔡神医来都来了,只能先诊病再说。蔡神医经过一番望闻问切冲着满脸担忧的金卉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有你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哥,他这条小命且长着呢。我老人家这条命倒是要短寿几年了。”耿大力听蔡神医语气不善,担心他不好好诊病,小心翼翼地问:“我三弟他究竟是怎么了?”蔡神医根本没理耿大力,直愣愣地看着金卉迟,金卉迟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的被惊了美梦,烧了床帐,又摸着黑跑了这么远的路,他老人家的心需要安慰,而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只有真金白银。金卉迟把钱匣子囫囵往蔡神医眼前一端:“所有的钱全在这儿了。”

    蔡神医打开匣子扫了一眼,有零有整,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勉强可以过得去。老神医撇撇嘴,认栽地白了金卉迟一眼,取出一套十分考究的银针下在云沁寒身上才慢条斯理地开了腔:“他幼时曾被人击伤心脉,长久地忧思郁结再加上喘鸣症一直反复引发了心疾,着实麻烦了些。”金卉迟瞟着蔡神医:“老蔡头,这几年我可是没少往你那儿送银子,怎么我兄弟的病却总不见好?”蔡神医脖子一梗:“这药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他自己不惜命能怨得着谁啊?我早就交代过他这副身子骨是不能练武的,他倒好,非但练了,还练的是极阴寒霸道的武功,你们都不知道拦着点儿,如今还怨起老夫来了,要不是我,这小子都不知道凉了多少回了?”

    金卉迟还待回嘴,耿大力将他扯了一把:“神医您别生气,我二弟只是关心则乱,您老别往心里去。那我三弟现在该怎么治?”蔡神医瞥了一眼耿大力,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你小子知情识趣,他这个病啊,没治。”蔡神医一顿摇头晃脑把金卉迟彻底惹急了:“你再说一遍。”他双眼泛红,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蔡神医吓得“咻”地窜开了三四步远,一点儿没有七十八十的样儿:“你干嘛?”见金卉迟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才抚着胸口给自己压压惊:“你急什么?他这个病是真的不能根治,只能养着。”金卉迟的火气稍稍降了些:“怎么养?”蔡神医见危机解除,清了清嗓子,抚着颔下白须,像私塾里的先生背书般开了腔:“不得大悲大喜,不得受寒受热,不得暴饮暴食,不得运动太过,不得……嗯,大概就这些吧。”耿大力忧心忡忡地问:“那万一再病发该怎么办?”蔡神医浅浅一笑:“你小子真会问。我前些日子刚配好了一味药正对此症。不过这价钱嘛……”金卉迟恨得牙根都痒了:“我写欠条给你。”蔡神医迟疑了一下就遭到了金卉迟射过来的白眼攻击,他十分识实务地应了下来:“好,你们谁跟我回去拿药?”

    耿大力很客气地跟着蔡神医回医馆,不想到了医馆后蔡神医很自然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来递给耿大力。耿大力一脸不解:“神医你不是说……?”蔡神医有点儿怕金卉迟,在耿大力面前却是横得不得了:“这大半夜的,乌漆麻黑让你送我一个老人家回来怎么就不行了?”